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那么浑浊,望向不知名的某处,林微微几乎怀疑他是否已经失明。可即便这样,嘴里仍然一遍遍地传达着他强烈的求生愿望。
听见动静,弗里茨走了过来,问,“什么情况?”
“这个人……这个人,”是希望,还是灭顶的绝望,全凭她的一句话。她咬住了嘴唇,一时无措。
见她不说话,弗里茨又问,“能救吗?”
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看见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够见死不救?她果断地点头,道,“能救!抬回去。”
那个伤兵一声谢还没说出口,一口气一松,顿时晕了过去。
他们来来回回一共抬了六个人回去,有几个伤的不算重,子弹没有伤到要害,不需要什么反复的手术,只需要清理伤口进行包扎。完成任务后,一行人正准备撤回各自属地,这时,不知道是谁突然从德军驻地的窗□出一枪。
弹头撞击在报废了的t34上,生一声脆响,擦出极为耀眼的火花,一秒钟的死寂之后,枪声随即排山倒海般的向他们扫来。
这一刻,真正是生死时的瞬间,人们都水平挥了。以各种高难度动作越过障碍,翻身藏入掩体中。
千钧一之际,林微微只觉得全身一震,顿时被人扑倒在地,手榴弹掠过头顶,在他们身后十米处爆炸。爆破产生的气流,顿时掀起了地上的碎石,暴雨一般砸向地面。整个天地都在晃动,就像是生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那轰隆声几乎震聋了她的耳膜。
压在她身上的是弗里茨,救她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为了那些伤者。冒着项上人头不保的危险,劫持来的医护人员,怎么可以就这样挂了?
恢复知觉后,林微微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自己的同伴。她大惊失措地叫唤沃夫冈的名字,眼中看不到他的身影,一颗心慌乱到了极点。
“不许叫。”弗里茨伸手捂住她的嘴。
他手上的血腥侵入感官,她一脸惊恐地望着他,那双如野兽般锐利的绿眸就在眼前晃动,如此近在咫尺,刹那勾出了所有不堪的记忆。倏忽之间,集中营里生过的一幕幕,无比清晰地倒流回脑中。恐惧、憎恶、慌乱的情绪不停交错,最后编织成一张大网,将她死死扣住。
陷在这种苦逼的局势里,弗里茨本来就没什么好心情,感受到她的挣扎,就更为不耐烦。他暴躁地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沉声警告,“女人,这里不是戏场,是战场!”
她心里一惊,顿时停止了挣扎,只是睁圆一双惊恐的眼睛瞪着他。
一阵枪林弹雨后,有片刻的停顿,四处突然沉寂了下去。两队人马似乎在为下一次进攻做准备,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比起刚才的枪林弹雨更叫人惶恐,因为他们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即将经历什么。
所幸的是,他们受困的地方已经非常接近德军的蜗居点,弗里茨抬头,隐约看见破碎的玻璃窗前闪过战友的影子。眨眼的片刻,有人从头顶扔下了一个银色的催泪弹,落在他们身边,嗤的一声冒出了白烟。林微微以为是手榴弹,心中狂跳不已,暗道,完了,这下要被炸成肉饼了。
这个想法才流过大脑,她感觉自己被人拎了起来,耳边随即传来了弗里茨的厉喝声,“笨蛋,什么呆?朝左边楼道里跑,快!”
林微微神智还没清醒,但身体已经本能的反应,这是一种本能的求生欲。她猫着腰,飞快地拔腿狂奔,在烟雾中穿梭。苏军看不清目标,只能对着这个方向胡乱射,袭击的火力很猛。子弹不停地在身边划过,一颗子贴着她的胸口嗖的一下划过,射入她旁边的墙壁。她几乎能够感受到子弹滚烫的温度,和划破空气的那种犀利。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中枪倒地,死神与她擦肩而过,力气一点点地身体里撤离。就在她想要坐以待毙地在原地等死之际,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容她退缩,逼她继续向前。
林微微抬头,只能隐约看到弗里茨的轮廓,隐在雾气中。他的手心里一片湿润,不知道是血还是汗,或许是血与汗交融在了一起。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到目的地的,但关键是小命还在,她靠在破墙的背面大声喘息,对眼前生的一切都不敢置信。这是怎样的一种幸运,才能让她从这惊天动地的枪战中存活下来?
但是,她很快便没有时间再去感叹自己的好运,因为在跑回来的身影中没有沃夫冈!她突然感到害怕极了,沃夫冈不能死,这是她唯一的同伴了。
“沃夫冈呢?他人呢?”情急之下,她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弗里茨的袖子。
“不知道!”他不耐地拽住她,拖进楼层里。
“怎么能不知道,我们是被你带来的,你要对我们的生死负责!”
“负责?”他哼笑了一声,脸上的那神情比外面的冰雪还冷漠,比毛子的枪火还残忍,道,“这里的人只对自己负责!”
弗里茨气势汹汹地走进德军根据地,吼道,“刚才是哪个狗娘养的开的火?”
没有人接嘴。
他更怒,道,“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
被他严厉的目光一扫,终于有人挡不住压力,浑身颤抖起来,在那边辩解道,“是他们苏联人先开的枪,我只是正当自卫。”
“是你开的枪?”他几步踏近,那人立即被他身上的气势所震慑,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那个年轻的党卫军士兵没敢回答,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是很响,却威力十足。
林微微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弗里茨抿起嘴,脸颊边的一对小酒窝若隐若现。和他在集中营里相处的一段时日虽然不长,但他给她带来的印象却是不可磨灭的,就像用刀子深深地印入了骨髓中,怎么都无法抹去。她了解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神情,所以,当他脸上露出这个表情时,她知道,这回他是真的动了怒。
果然,弗里茨一句屁话也没再多说,拳头直接揍上了他的脸庞。将他打倒在地后,还觉得不泄气,又上去狠狠踹了他两脚。
一起奋战,大家都了解弗里茨狠辣的行事风格,见状,谁也不敢出来劝解。一时间,室内安静了下去,只剩下伤病员的喘息声。
弗里茨了一通脾气,绿色的眼珠一转,视线便落到了林微微的身上。见她在看自己,伸手推了她一把,命令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救他们!”
“我不是医生,我只是一个护士!”她鼓起勇气解释,企图让他明白自己并没有这个能力拯救这些重伤人员。
“不能救他们,还留着你做什么?”他的语气冷硬得没半点仁慈。
见他又将步枪对准自己,林微微不得不妥协,彻底认清了自己的立场。这里根本没人在乎她是不是医生、有没有动手术的能力,对他们而言,她身上的白大褂就是希望。
被他强迫着,她不得不开始着手检查伤兵的伤势。撕开衣服,伤口上的血腥就扑面而来,林微微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跟着卡尔克、克劳斯这些军医在战地医院上奋战,她的实践也算是到位,而这些丰富的临床经验在此时起了作用。
“怎么样?”弗里茨走过来问。
“这四个人伤的比较重,子弹陷在身体里。另外两个被射伤了手脚,子弹对穿而过。”
“能救么?”
听见他这么问,她不禁自嘲地暗忖,我要说不能,你就会放过我了吗?弗里茨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
??,所以不敢把话说死,也不敢再挑战他的神经,和他对着干,只能先敷衍着再说。
“尽力而为。”她停顿了一下,道,“我需要一盆热水、酒精,还有你们急救包里所有的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