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明宫从来不缺道士,这一批没了,下一批也快到了,靖穆帝总是信又不信他们,信时万事皆安,不信时便血溅青砖。
巍峨皇权下,肃穆宫廷中,每一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无声的死去,这一夜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等翌日天光撒在琉璃瓦上时,宫道上依旧洁净如往昔,娘娘们仍然巧笑倩兮。
长信殿中,宁如颂吩咐宫人端了一碗温热的杏酥饮,贺玥小口小口地喝着,看神情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她当然知道皇宫一定是残忍的,可知道是知道,真正出现在眼前又是完全另外一件事!
尸体堆成一个小山被叠在板车上,血在顺着衣裳顺着手指滴在地上,阴戾之气几要化作实况呈现于人的眼前。
贺玥觉得冷,心里的惶然带着身子都有些哆嗦,呼吸也急促起来,唇色隐隐白。宁如颂没出声,坐在她旁边静默的陪着她,摆手叫所有的宫人去外头候着。
贺玥侧眸望他,他面上平淡和然,眼里却有着垂悯,仿佛能包容她的一切恐慌,抚平所有的灾厄。
“我果然还是适合李家村,总感觉我一辈子都不会适应皇宫。”贺玥又喝了一口杏酥饮,奢望温甜能带走一些寒凉森冷。
昏黄的灯火印在她白润舒丽的面容上,她瑟缩着,眉梢眼角都失去了几分往日的活泛,可怜的紧。
她不可抑制地联想到持珏也会同靖穆帝一样吗?
会的吧,其实她一直都晓得持珏是一个很淡漠的封建掌权者,宫人那样怕他,她身边的宫女平日一个个都冷静稳妥,到了持珏面前都跟被扼住喉颈了一般,恨不得把自己的呼吸声都一并隐了去。
她也见过他同朝臣在一起时的模样,极为清寒矜冷,明明未有一语,却叫他们俯做叩。
但贺玥怕宁如颂吗?她不怕的,宁如颂对外人凉薄狠厉,对她却十足的情深和煦,他的心是滚热的,暖着贺玥的心。
“玥玥,你别怕,也别离开我,总有一天我会叫皇宫会来适应你。”宁如颂给了一个很叫贺玥意外的回答,她愕然探进他那双幽沉的凤眸里。
宁如颂把她拥坐在自己怀里,以一种笃定到令人悚然的话说,“这一日不会太远。”
一个太子什么时候能执掌整个皇宫呢?自然是登基为皇了!
可靖穆帝还尚在壮年,贺玥手抚上宁如颂的脸,急慌地开口,“持珏,你莫要做傻事,我们安安稳稳的,这事不急!”
就算贺玥再不懂皇家事,也知道皇权争夺的恐怖之处,血肉相残,持剑相对,剑刃出鞘的时候,非得死一方才肯罢休!
她蹙着雅然的柳眉,敢用双手捧着他的脸,眼底急地都要出泪水了,“我只是一时吓到了,抱怨几句而已。我们既然成了夫妻,命就是连在一块儿的,如果你要做那种恐怖的事,怕不是要我和你成为一对亡命鸳鸯!”
“你铸我长生天,我哪里舍得叫你伤着半分。”宁如颂低垂下头,二人额头相抵,他的话语柔缓又坚定,“玥玥,我不得不争,但是我一定会争赢,把你捧到凤位上。”
重来一世光景,他不愿循着上一世的路走,等着荣王那个蠢货在四年后造反,前世他当了太久的帝王,今生也不愿有人压在他的上头。
亲缘淡泊又何妨,他有玥玥,足以寄平生所有柔情,春秋无休止,情义无断绝,他会同玥玥共白。
他动作亲昵用自己的脸去蹭贺玥的手掌,吻在她的手指上,好似在哄她多用些饭食而不是谈论着腥风血雨的皇位更迭。
“他们都说你是地位最稳固的太子……”经宁如颂这么一吓,贺玥更慌惧了,仿若下一秒就看到了宁如颂造反。
“我地位稳固靠的不是父皇的宠爱。”宁如颂垂下睫羽,“父皇想把皇位给荣王,只不过荣王太过蠢笨不堪。”
皇家中的庶长子注定逃不开诡谲的皇权纷争。
“父皇厌恶我,哪会主动把皇位给我,我只能去争,血染金銮殿也在所不惜。”
宁如颂这句话也仿佛含着血腥味,贺玥从中觑见了刀光剑影。
“因为越皇贵妃和皇后娘娘吗?”贺玥不解,难道身为人父,对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吝啬付出一点点的亲情吗?就算不喜为何会厌恶呢?
宁如颂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夸贺玥聪慧,“是的,玥玥想的没错,父皇对母后生厌,觉着母后抢了越皇贵妃的后位,又觉着我抢了荣王的太子之位。”
这是一笔分不清的纠葛,没有什么绝对性的论断,难道没有何皇后,越皇贵妃能坐上后位吗?要知道她死后最后连自己的姓氏都没有恢复,谁又记得她曾经是卢家嫡女,是世家贵女,而不是注定载入史册的妖妃之名。
宁如颂对越皇贵妃没有起半点的怜惜之情,他只要听到‘越’字便生出嫌恶之感,为何要生扯上玥玥的名讳为她的情爱作忌。
喜爱之,则觉其处处皆善,宁如颂在贺玥眼里瞬间成了娘不爱爹不疼的可怜形象,她也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也明白自己的话在这种事上没有任何作用。
她附在他耳畔呢喃,“持珏,那你要万事小心,你可不能叫我们二人日后凄凄惨惨。”
宁如颂抱揽着她说好,“玥玥安心即可。”
不安也无济于事,贺玥偏侧过脑袋,压在他的胸口上,“你要是个平凡人家的该多好,皇家争的是皇位是天下,平凡人家的锅碗瓢盆就不用这样血雨腥风了。”
叉着腰骂骂咧咧地互相吐几口唾沫星子就好,再彪悍些就互相扯着头,为了脸皮也不敢闹大。
手指从宁如颂雅致的眉眼划到线条流畅的脸轮廓上,“然后等我遇上你,为了你这张脸我都愿意和你做相好。你读书厉害,说不定也能读出个秀才举人出来,这样就可以免了田地赋税,我在做些小生意,日子也可以过得和和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