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些被污染的人最终都会变成怪物,所以,为了防止在饮用了过量的污染之后成为怪物的一份子,他们需要在失控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无法自己做到这一步的时候,他们就需要借助同伴的力量。
这个时候,同伴就是负责杀死他们的人。
他抬起手,将手放入到自己的胸口之中,他感受到了温热,这是他血液的温热,他抬起手,狭小的视觉之中只能够看到一片猩红,他将这些温热涂抹在自己的脸上,于是,那一份温热也盖在了他的脸上,血液的温度出了他身体的温度,在污染的促进下,他的血液曾如烈火一般炽热。
现在再感受那一份光亮——灯塔的光亮,现在,不仅有了光,还有血液的温暖,这样能不能装作自己站在阳光下了呢?或许能,或许不能,因为他没有见过阳光。
“真漂亮啊……”他呢喃道,“真漂亮。”
他停顿了一下。
“我早就想放弃了。”他又开口道,“如果不是因为契约的存在,我早就想放弃了,但是在进入到第九协会之后,我们的‘命’都不属于自己了,那些小的还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在签下契约之后,我们的命已经不能被自己做主,我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要么死在遗失管辖的处理之中,要么死在自己和自己人的手中。
“你现在就在界限上。”那一道声音说,“如果你能够坚守你现在的道路,坚持你所做的一切,你或许能够得到一些可能。”
“我不需要。”他说,“就让我这么死去就好。”
踩在界限上的人并没有选择哪一边,没有选择非自然的世界,也没有选择现实的世界,他舍弃了两个地方,如果现在迎接他的是死亡,不是他自己给予自己的死亡,而是那个怪物带给他的死亡的话,那这一次的死亡就不会被契约束缚。
而在脱离了契约的束缚之后,他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疲惫。
他的脏器落在了地上,那些黑色的污染拖动着他的每一个脏器,再到拖动他的身躯开始脱离那个尖锐的地方,他听见了粘稠的声音,这是那些污染蚕食着他最后属于‘人’的部分。
但在这一份污染蚕食完他之前,他的生命或许会先一步消耗殆尽,他已经没有生的意志,或者说,他并非是被某一种执念支撑着走到现在,而是被契约本身束缚,一直拖动到这个地方,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不论他怎么说服自己,怎么欺骗自己的大脑,在他的本能之中,早就已经有了逃离的思想。
不论是逃离第九协会的职责也好,逃离第八地区本身也好,逃离这些需要面对的怪物也好,说实话,他只是觉得累了而已。
第九协会的工作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的工作,他见过太多的死亡,见过不同的死亡,有的人在遗失管辖之中被怪物杀死,有的人在无法遏制住污染之后被扭曲成怪物,有的人死在同伴或者自己的手中。
总归是要死亡的。
黑色的污染不动了,它们已经无法再拖动这一具身躯,他从那塔尖上坠落,坠落,然后狠狠撞击在地上,出了他最后的一道声响。
把视角稍稍拉远一点,在上城区,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声音了,那被血管缠绕的心脏越来越庞大,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化作它血管之中的血液,即便咽下了管子,在绝对的差距之中也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这是蛀虫。
二十六年里,每一个从熔炉区向上攀爬的人都成为了蛀虫的一部分,在这一颗心脏之中已经有了太多人的血液,或是炽热的血液,或是已经完全干涸的血液,总之,这些人们都成为了这心脏的一部分,而那些被编织起来的血管,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吸取养分。
它遮蔽了光亮。
它看见了一个小孔,对它而言,那应该只是一个小孔,对于它的身躯而言,这个孔洞确实是太小了,没关系,它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没有问题。
砰!
于是,它朝着那个孔洞坠落,那庞大的身躯撞在孔洞上,将那些金属、那些泥土,一切用于承载上城区的基石撞碎,它从那个孔洞之中窥探下面,那是它曾经停留过的地方,往下,再往下,那就是熔炉区,是一切蛀虫出现的地方。
地上有很多的躯体。
有很多的尸体。
时间,现在已经变得不值钱了,那庞大的差距足以抚平一切沟壑,第九协会的成员,在这个怪物面前,也没有多少生还的可能性,从第一个人的躯壳破碎,再到第一个因为污染过量而崩溃,直到现在,也不需要多久。
上城区很安静,因为没有活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