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是留侯那般,是谋士幕僚,独相刘邦一人。随时可以抽身而退,深藏功与名。”
“还有一等是萧何,韩信那等,那是要相天下,不独相一人的。”
说完章越落下一字。
智能大师细看片刻道:“丞相真是一语解我心头之惑。便如丞相落子,虽是轻轻落下,却似雷霆万钧一般。”
“贫僧从无声中听得惊雷!贫僧输了!”
章越起身抖落身上的花瓣言道:“我自束读书三十年来,似留侯那般虽攻于人君南面之术,却不屑用之。如留侯出得世入得世不难,但那终究是黄老之学,不是儒者真意。”
智能大师道:“何为儒者真意?”
章越道:“就是方才大师所言,入世至极致而求出世之学。正如我等芸芸众生,辛苦一辈子所为何求?不是为了改天换命,而是真正风雨来的时候,那等早有准备应对的底气,那时候的从容随适。”
智能大师道:“贫僧明白了,看来丞相并非真隐!”
章越目中一凛,智能大师苦笑道:“丞相不必多心,贫僧身患重病,命不久矣,何况贫僧也不是随便乱说话的。”
章越道:“我早知道了。”
“看到大师,我便不免想起智缘大师,大师可知他是因我而死?”
智能大师合什道:“丞相,贫僧只知道智缘大师为鬼章所杀,为了国家而死,他死后佛法弘扬于熙河,河西。”
“如此虽是身死道消,但此生夙愿已成,可以含笑九泉了。”
章越叹道:“此事一直在我心头多年,如今有大师这句话,可稍稍减轻我的罪过了。”
……
下午时章越小小午憩后,章丞登门送来换洗的衣物。
章越随手检查他的文章,他看了许久,看向章丞道:“这些日子知耻而后勇,你下了不少苦功吧!”
章丞赧然道:“孩儿近来也不算是太用功。”
章越摇头道:“用功没用功,我是看得出的。你这不到一月的功夫,抵得上你以往一年。”
章丞闻言不免又惊又喜。
章越见他如此神情沉默片刻道:“其实我不想你如此用功!”
章丞问道:“爹爹为何?”
章越道:“你自小一直不喜读书,只是受迫于你娘之命罢了。”
“其实你走的这条路,再如何也不会在我之上。若我亲自教你,走这条路,最多使你成另一个我罢了。你要走你自己的路,做你自己。不要因落榜或父母之命,违背自己的心意。”
“或许你有何隐情?”
章丞道:“孩儿落榜后,闻得章子厚数子嘲讽心底不忿。这才奋!”
章越闻言心道,好啊,这算什么?
章惇的儿子嘲讽我的儿子。章惇几个儿子,他也听说过,都是才学出众之辈。
不得不说,章家就是基因好,出读书种子。甚至章楶几个儿子也是极出众的人物。他本期望家族子弟中能有你追我赶那等竞学之风,不过嘲讽落榜又是什么家风?
上一代的恩怨延续到下一代。
章越听说章丞被嘲讽已是心底暗怒,章丞连忙道:“他们也不当面嘲讽孩儿,只是几位好友将他们转述至孩儿耳里。孩儿自知丢人,辜负了爹娘的期望。”
“故而打算痛下苦功。”
章丞对苦功二字说得声音极低。
章越道:“既是如此,你就凭心而断!无论你决定以后如何,为父都支持你!”
章丞闻言大喜道:“孩儿多谢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