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之涣嘿然一笑道“随意,老夫就是个管国库钥匙的,只要论不到银子上头,您几位出主意,老夫跟着放炮就行。”
此言一出,难免有一点“自扫门前雪”的意思,六部尚书其心各异,都不搭腔了。
他们七人在墀台上说话,赵衍与另几位大臣就在台下等着。
大随不似前朝,皇帝下头,还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景元帝是开国君王,自罢黜中书省,废了平章事,便将六部与都察院直接归到自己手里。
这七位正二品大员正是最接近皇权之人,其他的一品少傅少保,不过是些虚衔儿罢了。
柳朝明看到赵衍神色焦急地等着自己,跟六部尚书一揖作别,来到墀台下“怎么了”
赵衍垂略一犹疑,抬眼盯住他道“我跟你说,你可别急,是苏晋出事了。”
柳朝明一怔,当下一语不地往都察院走去。
赵衍撵上几步,拽住他道“我不是跟你说了莫急”一顿,往宫前殿的方向指了指“是这头。”
柳朝明眉心紧蹙“怎么回事”
赵衍重重叹了口气,道“要说,这事还该怪你我。”说着,把苏晋如何出的事,如何落了水,又如何到了宫前殿一一道来,末了又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竟将人安插到都察院来。眼下太子殿下看十三殿下又因为苏晋里里外外折腾,听说还受了伤,一怒之下要将苏晋杖杀。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这事要怎么处置,我这头已经吩咐钱三儿彻底清查都察院,找到那送药的内侍,你这头先有个准备,等太子殿下问起,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柳朝明的眸子深处风起云涌,他甚至来不及思量,沉而短促地道了句“先救人。”便往宫前殿的方向走去。
赵衍愣了一愣,这回却没能拽住他,只好跟在一旁快步走“你是没想明白还是怎么着昨日你在詹事府烧策论,太子殿下已卖了你一个情面。今日苏晋是真触到逆鳞了,你若还想救他,就是跟东宫买一条
人命而今太子与七王势如水火,都察院从来两不相帮,你欠下这样的人情债,可想过往后该怎么还你是左都御史,位列七卿,倘若夹在吏治,皇权与储君之位的争斗中心,日后当如何自处”
柳朝明的步子丝毫也不带停顿“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赵衍沉了一口气道“柳昀,我知道,你是一个将承诺看得比千金还重的人。当年老御史让你保住苏晋,你没保住,至今觉得有愧于心。可那又怎么样吏部那群的王八蛋在咨文上写着松山县,又把苏晋带去旁的地方,那年你为了践诺,一人离京去找他,一找就找了大半年,这该算把情还上了吧若还不成,昨日你为他烧了策论,这又算不算另一笔债十三殿下未必保不住苏晋,你若去跟东宫买命,才是把自己送进火坑”
柳朝明脚步一顿“必践的诺,才叫作诺,否则与戏言何异何况,我并非因为老御史的托付,才去跟东宫买命。”
他顿了顿,眼前忽然闪过苏晋一身染血还跪着说“有负所托”时自责悲切的眼神“他确实值得竭力保全。”
六名羽林卫合力将朱南羡押倒在地,分别遏住他的手脚与脖颈,又拿布巾堵了他的嘴,这才令他不再动弹。
朱悯达看着双眼布满血丝还在竭力挣扎的皇弟,忽然有些惶恐,怕长此以往,十三会毁在这个叫苏时雨的人手上。
朱悯达杀心已定,冷声问道“苏晋,你可知罪”
苏晋垂着眸,跟朱悯达磕了个头“微臣知罪。”
朱悯达淡淡道“知罪就好,也不必择地方了,就在此地杖杀。”然后他转过头,冷眼瞧着朱南羡,“让他亲眼看着,也好死了心,将念想断了。”
两名侍卫来到苏晋身后,苏晋站起身,走向行刑的长凳,却在朱南羡身前停下脚步,慢慢地,十分认真地朝他伏地一拜。
朱南羡知道,她是在向自己道别。
在她起身的一瞬间,他看见她眸中积攒了五年的萧索忽然化作清澈的坦然。
朱南羡觉得自己又看到了五年前的苏晋,却看得更透彻。
她一直没有变,原来在那股清风般的气质下,藏着的从来都是一种悍不畏死的倔强。
羽林卫将苏晋捆上刑凳,朱南羡被堵住的口中出呜咽之声,他狠咬牙关,唇畔竟渗出血来。
朱悯达不再看他,冷冰冰道“打。”
羽林卫扬杖,棍杖落在苏晋身上的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太子殿下。”
天边层云犯境,初夏第一场急雨将至。
柳朝明站在晦暗无光的宫阁殿外,沉沉目色仿佛蓄起深秋的浓雾,跪地朝朱悯达深深一拜。,,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