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揉揉脸压下脸上的热意,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但也没有太大,“我爹看了景哥给我写的信,然后就说要找苏伯父吵架,我实在不放心就跟了过来,二哥三哥不用管,他可能吵尽兴就走了。”
只要不动手一切都好说。
苏辙深吸一口气,慎之又慎的问道,“王相公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
王雱苦着脸没有说话。
呜呜呜呜,三哥连叔父都不叫了,生分成这个样子真的好吗?
苏轼拍拍弟弟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不应该问王相公又有什么奇思妙想,应该问咱家景哥儿又有什么奇思妙想,是吧雱哥儿?”
王雱点点头,“景哥这次的想法……的确很新奇。”
直接看信更明了,可惜信在他爹那里。
“条例司颁布青苗法距今已有半年,上奏反对青苗法的大臣越来越多,但是……”
话没说完,里间就传来俩爹吵架的声音。
王小雱:……
强颜欢笑。jpg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爹,这样真的很尴尬。
小孩子的尴尬不叫尴尬,里面两个爹不尴尬就行。
老王和老苏都是学识渊博之辈,文化人之间的吵架不是单纯的口水仗,一旦开始引经据典就看不到结束的时候。
非常不巧,俩人这次吵的就是这么高端。
朝中民间吵嚷大半年,争来争去无非一个“利”字。
王安石主持新政之前就和官家说过不管将来要干什么先要把财政理清,要是朝中财政一直是一团乱麻,什么富国强兵开疆拓土想都不要想。
所以制置三司条例司从开始就从主管财政的三司下手,治国先理财,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天天对着见底儿的国库能干成什么?
《周礼》中理财的篇幅占了一半,朝臣弹劾他是唯利是图的小人,怎么不说周公也是聚敛之臣?
老苏已经和他吵了大半年,万万没想到这人还能追到家里和他吵。
半年前他还试图说服老王,现在他已经懒得说那么多,“食禄者不与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韩相公前不久和这家伙在朝中辩经,俩人就《周礼》中的“泉府借贷”“国服之息”再次展开论战。
虽然他没有参与其中,但是想也知道场面能混乱到什么程度。
平时吵架是针对某个政策,和辩经的场面相比都是小儿科。
每个人对儒家经典的解读都不一样,古往今来那么多经典注疏,名家注疏尚且大相径庭,朝中官员又几乎都是进士出身,这边援引这个大家那边援引那个大家,旁观者要是不认同还能再援引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吵吧吵吧,吵成菜市场也吵不出结果。
在经典的释读上想说服对方几乎不可能,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哪天有人信誓旦旦过来非要其他人都相信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其他人肯定觉得他是疯子。
经典的释读就是这样。
都是《周礼》记载的泉府之官,韩相公坚持赊与民不取利,王介甫坚持周时的国服之息比青苗法的利息还高,所以青苗法合乎古法,这能吵出结果才怪。
他们家景哥儿前不久派人送来了一种来自番邦的番薯,说是剪下茎叶插进土里就能活,沙土里也能种,一亩数十石,胜过种稻谷二十倍,生食如葛,熟食如蜜,种下去不显眼,等到成熟一挖就是一大堆。
要是臭小子的说法没有夸张,经典的注疏也就跟地里的番薯一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仔细一翻就到处都是,还各家说法都不一样。
别的事情可能越吵越明了,辩经不存在越辩越明,双方的立场和理念迥然不同,吵架的时候各执一词,根本不在乎对面说了什么,能辩清楚才见鬼了。
幸好他不在现场,不然他肯定也忍不住加入论战。
哪个读书人能经得住这个诱惑?
王安石:……
倒也不用这么上道儿。
王安石今儿过来也不是为了炒冷饭,纯粹是心血来潮想找老苏查漏补
缺。
不是补他的缺,是补他们景哥儿的缺。
先前许大人已经将青苗法的漏洞点了出来,也提到可以怎么去补漏洞,可是不能指望全天下的官员都能和登州一样尽职尽责,想让别处也和登州一样进展喜人大概要先换一批地方官。
他已经把三司和政事堂得罪的死死的,再把吏部也得罪了那才叫真的寸步难行,还是缓着点来吧。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认为青苗法有利息是错的。
按照朝中那些人的意思,不管利息多高都是与民争利,甚至让百姓光还本钱都是朝廷小气,这么说来只有直接送钱给百姓才能让他们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