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碌目送着隋唐的背影渐渐远去,眸子里的真诚热切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淡去,剩下的是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深。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道一丈长的刀痕上,那是受了任原一击之后,邱世继的金背刀划出来的。
身后两个随从不安的对视着,城守府外寂静的令人心慌,良久,就在隋唐和任原即将消失的时候,石碌的目光终于动了。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一脸羡慕的说道:“真是一员猛将啊,怕是这御奴城里只有连横才是他的对手。”
石碌自信自己的眼光,他没有看错任原。
可惜,这样的人,竟然先让隋唐遇到了,一个曲帅的位置都没能让他动摇,不得不说,隋唐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是真的厉害呀!
夜幕愈加深沉,黑暗遮盖了整条长街。
隋唐和任原远去的背影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在石碌的目光里这仅有的轮廓显得有些滑稽,因为任原整整比隋唐高两个头还多,走在一起仿佛大人牵着自家孩子。
可偏偏就是这么滑稽的一幕,石碌却笑不出来,这两个人走在一起,在此刻的御奴城里,确难有人可以撼动,至少他石碌不行,尤大勇更不行。
“大人,如果刚才是我挑起的争斗,你真的会处罚我吗?”隋唐身后传来任原瓮声瓮气的声音,听的出来任原有些忐忑。
隋唐脚步微微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嘴里毫不在意的说道:“哈,我的兄弟是城头灭奴,阵前斩将的豪杰,怎会擅开私斗,刚刚不过是给那尤大勇一个台阶而已。”
即便隋唐没有回头,可任原仍然听的出隋唐话里的轻松和笑意。
隋唐话已说完,便不再停留,而是继续向前走去,显然,他并不认为今夜的这一场争斗,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有继续讨论下去的必要。
任原怔了一怔,接着眼睛里多了些湿润,这些年作为力士,争强斗胜,无所事事,常被乡里人唾弃,都叫他“浪荡子!”
所以,他才背井离乡,混入仆从军中想要成就一番事业。
“城头灭奴、阵前斩将,原来我任原也可以是豪杰么?”任原喃喃自语着看了看手中的开山钺,然后看向了前方独自行走的隋唐。
就在他的眼神接触到隋唐后背的一瞬间,眸子里的湿润被一道精光代替。
起风了,任原破旧的衣袍被风吹起,混杂着如恶虎咆哮一般的呼吸声,竟凭空生出了一种摧城拔岳的气势。
“你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听到身后没有响起任原的脚步声,前面走出老远的隋唐一愣,转过身来疑惑看着任原喊了一声。
“哎,来了。”只见任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嘿嘿笑着朝着隋唐追了过来。
隋唐恍惚了一下,刚刚转过身的时候,他似乎有种错觉,身后的人不是任原,而是连横,但只是一晃神,任原就已经到了他跟前。
算了,走吧,任原已经到了他身后一步,隋唐便没有再看任原,不是不想看,只是仰起头来看任原,真的很累。
所以,他也没能看到任原的眼神,那眼神里有亲切、崇敬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大概隋唐也想不到,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让这个朴实的汉子为自己舍生忘死,终其一生都未曾改变。
星月暗淡,沉静的夜里,两人的脚步声格外的清晰,他们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长街,前方就是府卫军的营地了。
刚刚看到不算巨大且稍显破旧的营门,喧闹声便已经远远传了出来,幸好这里离周边百姓还有很远的距离。
不然仅凭这巨大的喧哗声,恐怕就要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了。
隋唐带着任原缓缓走进了营地,天色已经接近亥时,营地里依旧热闹非凡,粮草一车车被封存,一身身黑色的衣服、一双双草鞋被了下去,老旧兵器也一车车被整理出来,一些铁匠模样的人在来回走动检查着。
时不我待!
昆仑人就在城外,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御奴城,准备着随时一口咬上来,不管是守备军、府卫军还是寻常百姓,都逃不过那凶残的利齿。
而很显然隋唐他们想要活着,所以,必须以最快的度将自己武装起来,让手中的刀枪更犀利、盾牌更坚固。
隋唐越过杂乱的人群,看到了校场中间的几张木桌,顾诚坐在中间,左边是杨柳,右边是安神医,包括安神医医馆的两个伙计都在奋笔疾书着,没办法,一伙儿粗人里边,识字的就这么几个。
这一刻,隋唐无比庆幸自己救了杨柳、请来了安神医,不然,就顾诚一个人累死也忙不过来。
任原早已经放下开山钺上去帮忙了,毕竟中旅的协调他更熟悉一些,虽然府卫军才成立短短几天时间。
而且说实话,隋唐大多时候更像个吉祥物一般的存在,论对于整个府卫军的了解,他确是不及顾诚、董平和任原更加熟悉。
看着大家忙碌的样子,隋唐挽了挽袖子,也想要上去帮忙,但无论走到哪里,大家都要停下手中的工作,对他施礼,反而让局面更加混乱。
努力尝试了几次,隋唐只好无奈的作罢。
但要他去休息,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睡的着呢?
“罢了!罢了!”
隋唐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议事厅的门口倚着柱子,缓缓坐了下来,只是他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忙碌的人群,他想努力记住这些天来同舟共济的兄弟们。
他清楚的知道也许许多年后,这些面孔终将模糊,但一起生死走过的情谊,将是他隋唐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回忆。
这些天来实在是太紧张了,紧张到停不下来,也无暇顾及这些细小而微弱的情绪。
直到此刻,星月暗淡,夜幕低垂,遮住了隋唐俊朗的面容和满面的愁绪,一种久违的脆弱感才肆无忌惮的爬上心头。
隋唐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秋风带起的凉意似乎越来越重了。
下一刻,一条小小的毯子披在了他的背上,骤然而来的温暖,一下子就将他从愁绪中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