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我还要喝你煮的枣仁莲子粥。”隋唐嗫喏了半天,终于还是期期艾艾的说了出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旗台上他口若悬河,一场又一场精彩的演讲,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死军将士的心。
但他此刻,面对着最后的离别,竟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咽喉,手足无措。
“好,我等你回来!”杨柳美目流盼,眼角微微上挑,她懂得隋唐的窘迫和纯善,所以,她丝毫不介意他此刻的笨拙和木讷。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杨柳抱住了隋唐,不顾人言,亦不畏他人诧异的目光。
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一个男子,她羞怯吗?有的!她忐忑吗?也有的!但那又如何?
她是杨柳,独自抚养洛冰洛河长大的杨柳,一碗莲子粥便征服整个府卫军的杨柳,同时也是绣出一百零八面死字旗的杨柳。
她怎能如普通女子一般在此时哭哭啼啼,瞻前顾后。
眼前这个男子,是她的弟弟,是她心中高昂着头颅的英雄。
这一个拥抱是自己给予他的保证,也是给予他最柔软的力量。
隋唐没有动,就这么任由杨柳抱着,从初时的脸红、尴尬和偷瞄人群的不知所措,到现在的坦然、温馨和柔情似水。
此刻,隋唐和杨柳都无法保证,这是不是自己今生相处的最后一天,所以,他们无比珍惜。
“羞!羞!不知羞!小叔叔和娘亲不知羞!”耳边传来洛冰洛河起哄般的笑闹声。
天色开始渐渐泛红,这世间的美好总是短暂,踏着夕阳,走了一天的隋唐和杨柳,正缓缓向着营地走去。
杨柳紧紧搂住隋唐的胳膊,洛冰洛河依旧精力旺盛的蹦跳着,橘红色的光芒映照着这座边荒孤城,也将他们四人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
黑夜降临了。
今夜无月,甚至连星光都黯淡到了极点,深沉的黑色几乎席卷了这个战乱纷纷的世界,静谧中带着一种难以解释的压抑。
此时,御奴城的西门内,人头攒动,两千精骑已整装待。
死军众人沉默的站着,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难舍和留恋,御奴城之前他们互不相识,是昆仑围城将大家聚到了一起,促成了这一段缘分,也是昆仑围城,将他们这些人一次又一次推向了死亡。
就比如今天。
远处的长街上响起了马蹄声,零零散散,似乎没多少人,众人依旧静静的站着,只是目光却幽深而坚定的望向被黑色浸染的长街。
“吁。。。。。。”马匹在隋唐身前三尺停了下来,一身青衫的姚崇、虎背熊腰的尤大勇,憨厚如老农的石碌依次从滚鞍下马。
“如何?”从马上跳下的姚崇,连气都没有喘匀,就一把握住了隋唐的手。急切的问道。
“大人放心,一切已准备就绪。”隋唐镇定的说道。
“好!好!那便好!”姚崇紧张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下来。
“诸位将士,御奴城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突围求援是我们最后的路了,这里有数万百姓,有我们的父母、妻儿,而你们就是这唯一的希望。”姚崇没有再看隋唐,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些整装待的死军将士。
“诸位放心,我等但有一人存活,也必将求得援军,以解御奴城之困。”感受着姚崇殷切的叮嘱,连横抱了抱拳,雄浑的声音在西城门内回荡。
“好!好!”姚崇喃喃自语。
然后,身躯微微颤抖着走向连横、走向董平,那双握惯了笔的手,第一次触碰到了坚硬的铁甲。
此刻的姚崇如一个送儿远行的老父亲,他沉默着为每一个人整理着兜鍪、顿项、肩吞,他的手不停的在颤抖,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一次次刺痛着他的心。
最后一个是隋唐,等一切整理完,姚崇往后退了两步,拱手而拜。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其实说实话,平时除了隋唐、顾诚,其他人和姚崇接触并不多。
然而,这一刻,大家都被姚崇感动了,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昆仑围城两个月,他始终坚守着,虽然没有在城头上浴血厮杀,但,御奴城能坚守到今日,姚崇功不可没。
“拜托诸位了!”尤大勇也上前一步,石碌紧随其后,两人同时对着连横,抱拳行礼。
“尤将军、石将军,御奴城就拜托两位了。”连横亦是抱拳回礼。
他们都是军人,无需多言,生死离别之间也无须伤怀。
随后,连横稍稍抬起头来,看了看漆黑的夜色,深深的叹了口气,怅然说道:“该走了。”
隋唐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眼睛却始终在连横、董平、薛映、伏刑、郭振和郭跃身上不断的徘徊着。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董平走了过来,他先是狠狠的抱了一下隋唐,然后转向旁边的顾诚。
替他拂了拂肩头的灰尘,轻声说道:“这件士子服是弟妹亲手给你缝的,你得穿着它见弟妹,明天出城时,换下来吧,换一身皮甲,保护好自己。”
董平为人沉默稳重,但他的心一如当日替隋唐、顾诚挡枪时一般火热。此时,面对着生死离别,终究是再也压不住心中澎湃的离别之情。
顾诚先是愣了愣,眼圈也在一瞬间便了红,他的喉头微微哽咽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答了一句:“大哥,我知道了。”
只是颤抖的声音依旧透露着心中的不舍和难过。
“嗯!”董平拍了拍顾诚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容,旋即又回身再次深深的看了隋唐一眼,便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到马前,一跃而上。
“诸位,前途艰险,你我各自珍重,愿我等皆有再见之日。”连横于马上抱拳施礼,厚重雄浑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必胜的信念和看淡生死的豪情。
随后,马头一转,两千精骑从刚刚落下的吊桥上踏过,迅消失在黑夜中。
城门缓缓的关上了,而隋唐依然怔怔的看着那条不断变小的缝隙,他想要透过那条缝隙看到连横、看到董平,可门外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数以万计的昆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