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翛精神一振,娓娓讲道,“古有一国,风气迥异,举国男子皆畏惧妻子。君主要选宰相,他在朝堂上对文武大臣道:任宰相一职者,要有才能,要勇敢!最重要的是不能畏妻!君主说完此话后,便道:畏妻者,站到右边,不畏者,站到左边。君主话音一落,众人纷纷都往右边站,君主大为失望,待到站定以后,现竟有一位形貌英武的大将军还在左侧,君主大悦,便询问道:卿乃是真丈夫!只是寡人想知道,卿为何不畏妻子呢?”
顾翛在此停了一下,抿了口茶水,挑眉问道,“你知道为何吗?”
宁温道,“将军百战死,生死都置之度外,又如何会畏惧区区妇人?”他虽然隐隐觉得这个答案可能不正确,但作为对顾翛讲故事的回报,还是认真答了。
顾翛向前探了探身子,神情肃然道,“将军声音雄浑,响彻大殿:我家夫人说,不许我往人多的地方挤!”
“哈!”宁温乍然失笑,温润的声音朗朗如珠如玉,白净的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一双眼眸宛如两粒黑珍珠浸在一汪净水中,那水滴含在眼中,仿佛随时都能滴落,让人忍不住想用手去触摸。
此时脸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就已经如此的风华绝代,更别提他容貌尚好时,史书上说他“一笑天下皆春,一哭万古皆愁”,当真不是夸大其词。
顾翛自己的容貌与宁温也是在伯仲之间,他自然不会痴迷于这样的表象,只是看着他笑得时候,心里特别欢喜。宁温皱眉时也是风姿卓绝,别有一种俊美之像,可顾翛不喜欢他皱眉。
宁温歇了笑声,温声道,“用食吧,饭都冷了。”
顾翛心中得意,往常布局一场完美的狙杀也从未如此得意过,心想着,自己的母亲有时候还是能干点有用的事儿,就比如,她在饭桌上讲这个笑话,导致兄弟几个喷了满桌子的饭,让父亲把她罚站了小半个时辰,又罚他和顾然抄书,但此时顾翛觉得这笑话讲的真好。
两人刚刚用完饭,外面却忽然起了大风,不出片刻,天色便忽然暗了下来,风渐渐缓了,却是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宁温走到廊上,望着大雨倾盆,目光有些飘忽。
“放心吧,待雨停后,我们策马赶往尚京,也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顾翛忽然道。
宁温微微一顿,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俊美少年,心中说不清是何感觉,这少年居然能懂他的心思。宁温原本打算等到将宁秋的尸骨运回建邺之后,便自绝性命,如此便不会再与白素有任何瓜葛,也不会为旁人带了什么困扰,可是,相处这几日,顾翛处处都照顾着他,不仅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也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心情……
顾翛做的一切,正中宁温的软肋,对于前半生处处算计、时时防备的宁温来说,是任何人也想象不到的诱惑。然而,这样纯至的顾翛,让宁温自惭形秽,让他曾经黑暗的心无地自容。
“你……”宁温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转而道,“不急,阿秋等了十八年,再等一日半日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一直都是个懂事的阿娇。”
顾翛撇撇嘴,“你我相处多日,你连个名字都吝啬唤我。我的字是,辄浅。”
宁温无奈笑笑,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顾翛也不曾逼迫。
雨中,小沙弥撑着油纸伞啪嗒啪嗒的跑了过来,见两人都站在廊下,便未上来,吃力的撑着大伞,生怕大雨掩住自己的声音,高声道,“顾公子,净空法师,寺里今日躲雨的人有些多,这又来了位公子,管事师兄命小僧来与二位打个商量,可否让那位公子过来挤一挤?”
寺中厢房甚多,但多半都极为简陋,只有这处的两间比较精致,想来又是客人给了不少香油钱,那个管事才会如此安排。
但顾翛不管那么多,此事他正求之不得,遂道,“可。”
那小沙弥唱了声佛号,“多谢二位!”便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今晚你得收留我。”顾翛回头道。
“好。”宁温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顾翛心里却是惊了一下,他以为宁温又会提出去与僧舍挤挤,不想他却是一口答应了。回想起这几日宁温的变化,顾翛欢喜的同时,隐隐有些不安。
两人在廊上观雨,不一会儿,小沙弥便领着一名苍色衣袍的男子过来,油纸伞挡住了他的容貌,但是长身玉姿,广袖轻甩,说不出的飘逸潇洒。
男子上了走廊,收起油纸伞,露出一张白皙俊美的面容,却原来只是个少年,一袭苍色广袖大袍,漂亮的脸上处处精致,便是连藏在眉尾的淡褐色小痣都显得规矩而干净,尤其是他望过来的眼神,只需瞧上一眼,便道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加纯净之人了。
雨幕为背景,这样一个纯净如雪的少年,纵然比不上顾翛的龙姿凤章,也比不上宁温气质出尘,却是能令世间万物都觉得自身污秽。
少年正欲给对面让出房间的两人作揖致谢,一抬眼却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