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大批的灾民聚集在一起,中央有一块略略高出的岩石,上面一名灰衣僧人盘膝而坐,与他们讲经。
朝廷官员非但不阻止,反而积极鼓励,自从这些和尚来了之后,灾民暴乱的次数渐渐减少,这减轻了他们许多负担,可以全力的帮助医者进行救治工作,因此,虽然目前还没有治病的良方,疫情也已经缓解了不少。
重病区的营帐中,一袭灰袍正从医者手中接过药碗,给这些染上瘟疫的重症病人喂药。
灰衣人的头只到肩部,但墨如瀑,犹如上好的黑缎,拢了一半在脑后,用帛带胡乱系起,他低头的时候,能看见修长而白皙的脖颈,以及一双修长漂亮却伤痕累累的手。
医者面上罩着一块粗布,只露出两只眼睛,声音十分疲惫,“今日的药已经喂了,净空,你先回营帐休息吧。”
灰衣人咳了几声,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掩住唇,咳了一阵,才应声道,“好,晚间你使人来唤我。”
医者看着他唇角的一丝血迹,轻叹一声,“你如今身子弱,怕是更容易染上瘟疫……”
“将死之人耳,又何必贪生怕死,那些大好男儿,让他们好好活着吧。”温润的声音,轻轻浅浅,夹杂着几次急促的喘息,他随手将那块沾了血的帕子塞进袖中,转身离去。
医者看着那个颀长而瘦削的背影,一举一动都带着说不出的温润高贵,每一句话都是淡淡的疏离,让人觉得温暖却遥远。
待宁温走的远了,帐篷一侧缓缓走出一名医者打扮的人,面部也用粗布遮掩,目光中是无法言述的痛惜。
医者从帐篷中走出,与这个人的目光一接触,立刻叉手道,“主公!”
“嗯。”顾翛似有若无的应了一声,而后沉声道,“去他的帐篷,用安魂香。”
“是!”医者恭谨的应声之后,转身便朝营地的一个角落走去。
顾翛度着步子,随后而去。
等到他到达宁温的帐前,医者已经放了安魂香。这种迷香有促进睡眠的作用,对人无害,但见效慢了点,顾翛站在帐外等了一会,算准了时间差不多才进去。
里面的空间的很小,只有一张小几,卧睡的地方铺了一层薄薄的草席,那一袭灰衣斜斜躺在上面,极薄的被子压在身下,头颈枕着一个灰色的包袱,看样子是正准备睡,却先被迷香迷晕了过去。
除了这些,帐子里再也没有别的物件了。
顾翛心口一阵闷痛,跪坐在席子上,轻轻将宁温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眼中含着雾气,看着消瘦的容颜,顺着朦胧的视线,顾翛伸手捏住宁温的脉搏,试了一会儿脉,紧紧拧着的眉头才稍微松了一些。
顾翛修长的手指小心的在宁温面上摩挲,这个他小心翼翼放在心里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呵!
“你如何就不怜惜些自己呢?”顾翛解下面巾,垂头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对于宁温来说,恐怕现在的生活比从前那种锦衣玉食更让他觉得满足,这种轻松为人的肆意,就连顾翛也能感觉一二,顾翛在为他高兴的同时,心里却犹如刀割一般,被切的一寸一寸,连带着身上,无处不疼。
顾翛叹息着也躺下来,将宁温揽入怀里,这一抱,心里更加难受,半年多以前,宁温还算是健硕,而眼下几乎都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就这一把傲骨,宁死不屈,真真是让顾翛又爱又恨,顾翛心伤至极,竟是抬起身,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宁温的腰臀之上,随之便是将头埋在他的脖颈之间,久久,不曾抬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帐外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主公,药效快要过了。”
顾翛这才微微动了动,在将宁温放在席上时,心口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顾翛伸手摸了摸,探进宁温衣襟中,竟取出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这是……”这是他送给宁温的,没想到居然还被保存着。
顾翛连忙压下心中燃起的一丝丝希望,告诉自己,宁温不过是还念着他的好罢了,心中内疚,无关情意。
“主公!”外面又是一声催促。
顾翛麻利的将遮上面巾,飞快的闪了出去。
药效过去许久,宁温却并没有醒来,借着迷香的劲头,竟是一觉睡到天黑。顾翛知道他随时可能会醒,便也不敢再进去,只在十丈远的地方守着。
宁温醒来的时候,月已东升,如水般的月光从帐篷的缝隙中透进来,在地上映射如霜。
宁温看着那月光,心中隐隐诧异,自己居然睡的这么沉!他站起起身,抬手整理衣襟时,竟觉放在怀中的佛珠不见了,心中一紧,连忙撩开帘子,步履匆匆的朝早上呆过的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