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衣锦
林如海去年八月里离开姑苏,来到京中不过一年,四月二十八,人间芳菲尽,荼蘼都开到了尽处。
所谓开到荼靡花事了,他此番进京得了个探花,也算将自己的一段心事了结。姑苏林家一直有家书送来,书中提及病情多是尚可,但林如海毕竟为人子,就算心中知晓父亲还能熬上些时日,依然归心似箭。
只是林如海的二十岁生辰在五月里,却也只能在路上过了。
“老爷如今也不必与我一道用素的,近来清减了不少,若是将来父亲母亲见了,必定是要心疼的。”贾敏作为外嫁女,守孝的时间虽是不如贾赦和贾政两个兄长,但照着当下的规矩,总也要守过百日才成。
林如海作为女婿,是不必守孝的,却也依旧天天同妻子一道用素斋。
听得贾敏如此说,他确实不在意,只又夹了一块素肉到碗中,笑道。
“这天越热了,人本来就会清减几分,吃些清淡的正好。”
往后却也还同妻子一起用饭,因为贾代善新丧,又在归途中,林如海的生辰都是清清静静的过了,若说讨了好处的,那是林家服侍的下人们,沾着主子的光,都多得了一月的月钱。
自京中往南边去,多走水路,因是顺丰顺水,教程倒是比北上之时快了十来日,六月底,林家的大船就回到了姑苏。
林如海此番是奉旨还乡,圣上还赐了些药材补品以示安抚,他前世见多了贾府里的世家子弟们的招摇,今世却比之先前更加谨慎,早先就写了家书快马送了回去,嘱咐林家人万不可做排场相迎,故而他今次本应是衣锦怀乡,大肆庆贺,码头上也不过是林家接应的下人们,一个个神情肃穆极了。
登时就有人议论开了。
“这不是林家那得了探花的大爷吗这样大的喜事,怎么这般”
“虽是得了探花,这林家老爷身子不成了,还是圣上的旨意要探花回姑苏,哪里欢喜得起来”
就算林家不曾声张,但是好事的人听了消息不免是要到码头上凑热闹,瞧一瞧这林家的美探花是个什么模样。可碍于林家的家丁个个人高马大,脸色也不怎么好,只敢远远围着,窃窃私语,并不敢上前来。
林如海携贾敏登了车,片刻不停的就往林家祖宅去,至于后面是琐事,自是有人会料理。
那些好事的围观百姓见林探花匆匆走了,看着林家下人们搬了一会子物件就觉无趣,不多时就做鸟兽散。
近乡情怯,林如海见到大宅朱红的大门之时,竟然也生出了几分怯意。
前世他得中探花之时,双亲早已故去多年,那时不过是烧上些香纸,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甚至不知二老泉下能否有知,这一世却是能在父母尚在人间之时就了此夙愿。林如海的手有些微抖,林府的大管家自码头一路迎了大爷归来,面上的喜色终于掩盖不住。
“大爷,这院子今年开春全部翻新过了,门也新漆上了,就等着大爷的好消息。”
那管家一面笑着,一面又激动的要流出泪来,见管家如此,林如海便心中有些底,父亲的身子或许有了几分起色。
“父亲近来身子如何”林如海迈着大步边往正堂走边问。
“春日里小病了一场,知道大爷高中以后老爷精神头就好了许多,虽是一直在吃药,但是咳疾已经很少犯了。”大管家如实禀报到。
林如海又走了好一会儿,这才到了正堂,今次他才觉,自己家这祖宅还真是够大。
一看父亲母亲,果然如同管家说的那般,精神都还好,那颗心才放了下来,连忙和贾敏一道给二老磕头。
桂姨娘连忙将人扶了起来。
“我的儿你可莫要怪我”林父这么一把年纪,难得有此失态,洒下几滴老泪来。
“孩儿原本也想同圣上请辞,岂会怪罪父亲。”见父亲如此,林如海这个当儿子却又跪了下去。
他如今这般年纪,将满二十,与其出去官场经营仕途,倒不如多陪伴时日无多的二老,又怎么会怪父亲这一个请安折子,让圣上直接下旨将他弄回姑苏来了,想来也是因为贾代善突然离世,才让圣上这么快就颁了旨意。
“好好的哭些什么,我儿光耀门楣,也该欢欢喜喜告慰先祖才是。”
林老夫人此生穿过丈夫为她请来的凤冠霞帔,如今又可见证儿子未及弱冠便得中探花,实乃当今江南一代家家都羡慕的主母。见儿子回来了,丈夫身子也好了不少,自然能多高兴一日便是一日。
“你此番在京中,也是辛苦了,秦家公走的安详,你也莫要伤心坏了身子。”林老夫人自然要对媳妇说上几句好话,想来先时儿子带着贾敏去确实有好处。
“多谢母亲关怀,媳妇应当做的。”贾敏自知与长辈相处还是敬着最好,做出一副乖顺样子自谦到。
林如海方才归家,在京中又是这等际遇,而后林家父母自然要留儿子说话,贾敏作为媳妇也很是识相,安静告退了。
好在贾敏如今在这家中也立起了威望,今次林家的下人们早已没有了去年她离开京中之时那般只是面上的恭敬,可算是恭恭敬敬将她当林家的奶奶了。知她如今还给父亲贾代善守孝,不必吩咐,便备上了素斋。
贾敏用过,知晓林如何必定是要在父母处一道用饭,略微关切了几句,一路本就劳顿,见天色黑的差不多,便早早歇了。
睡的迷迷糊糊之间,觉察身边用动静,料想是林如海回来了,这才睁开眼,正欲起身,却被林如海按住了。
“难得今日总算可以稳稳当当的睡下,好生躺着,我也要歇了。”
今夜月色很好,林如海并没有掌灯,就着月色便勉强可以看得清楚。
贾敏往里移了移,给丈夫多让了点位置。
“这一段时日,辛苦你了”林如海睡下,没来由的又说了一句。
“哪里辛苦了,一直都有人服侍着,又不必去那贡院里考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