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叹一口气,抬起右手,竖掌于胸,说道:“居士谈吐不俗,识见过人,老僧本不该饶舌,可仇为魔障,适可而止,坠入其中,弄巧成拙,萧老施主就是榜样。”
萧远山眉头一挺,玄寂方丈轻一挥手,玄痛抓起萧远山,诸玄纷纷退到高台边缘,为顾朝辞与老僧留出空地。
顾朝辞自然无心搭理他们,只是紧紧盯着老僧,当即双手抱拳,缓缓道:“老禅师法力广大,四大皆空,若非如此,恐也难见佛驾。故而此战实则非关任何仇恨,顾某只为一证武道。”
两人说话时,虽是相隔丈许身形未动,神功却都随心而转,心至力生。
只见老僧肩头微微一耸,顾朝辞穿的白色锦衫,却像被春风吹皱了的湖水似的,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除了王语嫣与台上离近的萧远山、少林诸玄以外,台下之人只见二人说着要打架的话,却都凝立不动,均诧异不解,殊不知两大高手已有了一次试探,看来还是老僧功力较高一筹了。
玄难见顾朝辞貌似落了下风,满心欢喜,一时连手腕骨折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问玄慈道:“师兄,大师适才用的是我派般若掌力吧?”
他虽是首座之尊,却未修习般若掌,玄慈一脸艳羡之色,点头道:“应该是般若掌中的‘一空到底’,这路掌法是佛门掌法中的最高功夫。
般若佛法讲究空无,使到最后一招‘一空到底’之时,既不是空,也不是非空,掌力化于无形,没有了色,没有了受想行识,色是空,声香味触法也都是空,掌力是空,空即是掌力。
我修炼数十年,却总是差了一点,出掌之时心中总是有滞,可以空了自己掌力,却空不了对方的力道。
这次见大师与顾居士对掌,我突然之间明白了,只有自己空了,连对手也空了,这才是真正的‘一空到底’。只是空自己容易,想要空了对方,却是难了。”
少林诸玄隐隐有悟,均想似大师潜运神功,身手不动,却能心到力至,我等再修炼一百年恐怕也是枉然。莫非这位老僧竟是佛祖见我少林势微,特意派遣菩萨化身以渡劫难,否则怎能有如此广大神通、无边佛法?
老僧看着顾朝辞微微一笑,道:“好个降龙掌,这一掌不光出自丐帮降龙二十八掌,也融合了逍遥派的武学理念吧?”。
顾朝辞与其过了一招,掌法上未落下风,功力上确有不及之处,心下不由一凛,但又一想:“这和尚年纪比我大的多,功力少说也比我多了七八十年,自然比我醇厚,这也是理所应当!”
闻听这话,微一颔首道:“大师法眼无讹,此降龙掌法出自丐帮前辈,被一位高手化繁为简改成十八掌,又被一高人融合了逍遥派武学,取精用宏之下,威力更甚!”
顾朝辞知道这扫地老僧,见识过人,原轨迹中,鸠摩智施展小无相功时,就被他一眼堪破来历,而逍遥派一向不为外人所知,这人绝对和逍遥派中人有过交集,那人很大可能就是无崖子等人的师父逍遥子。
顾朝辞不愿盗天之功,陈述事实,却让老僧不禁心有疑惑,寻思这位逍遥派高人究竟是谁。
萧远山是契丹英雄,纵然受制于人,也不减犷悍之气,听老僧以他自身说法,就想反驳,只是被玄寂等阻止。
这时见顾朝辞与老僧稍一试探,又停了下来,忍不住冷哼一声道:“老神僧神通盖世,老夫平生仅见。我落得这般下场,是我技不如人,咎由自取,但你责备老夫,却是万万不能。”
老僧摇头道:“责备二字,老衲不敢。但你过去杀人甚多,颇伤无辜,像乔三槐夫妇、玄苦大师,实是不该杀的。”
萧远山几次三番被人说教此事,内心深处也曾细细想过,对杀了乔三槐夫妇与玄苦大师也颇有歉意,但他有错也是不认的主,面上自是拂然不悦,说道:“杀就杀了,你也想让我悔悟己过?”
老僧摇头道:“认错悔过,生自本人内心,方有意义。若是旁人强求,全无益处。
从你三十年前潜入藏经阁的第一晚,借阅了《无相劫指谱》,唉,老僧就知道,你便入了魔道。”
萧远山心下一惊,他自忖到少林寺来偷研武功。全寺僧人没一个知悉,这老僧又怎会知道?
而且自己第一晚偷入藏经阁,找到一本《无相劫指谱》,知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之一,当时喜不自胜,此事除自己之外,更无第二人知晓。难道这老僧当时确是在旁亲眼目睹?一时之间冷汗直流,颤声道:“你……你,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老僧说道:“居士全副精神贯注在武学典籍之上,心无旁鹜,自然瞧不见老僧。
记得居士第二次来借阁的,是一本《善勇勐拳法》。当时老僧暗暗叹息,知道居士由此入魔,愈陷愈深,心中不忍,在居士惯常取书之处,放了一部《法华经》、一部《杂阿含经》,只盼居士能借了去,研读参悟。
不料居士沉迷于武学,于正宗佛法却置之不理,将两部经书弃如敝屣,找到一册《伏魔杖法》,却如获至宝,欢喜鼓舞而去。
唉,昔人买椟还珠,贻笑千载。你与那慕容施主也算当世高人,却也做此愚行。”
萧远山听他随口道来,不但将三十年前自己在藏经阁中夤夜的作为说得丝毫不错,貌似慕容博的一切行为也在他的眼中,渐渐由惊而惧,由惧而怖,背上冷汗一阵阵冒将上来,一颗心几乎也停了跳动。
老僧慢慢转头向萧远山瞧了一眼,又道:“老衲见你与慕容老施主沉迷苦海,不知何日方得回头,怎料他会死在你的手上。
不过你一生坎坷,皆因他而起,此事未尝不是一个了断。”
萧远山直到现在,想起慕容博也是恨恨不已,冷冷说道:“慕容老匹夫害我一生,我只恨知道真相太晚,又让他死的太过便宜了。”
老僧见他此时仍然不忘仇恨,叹了口气,道:“老衲也不知你从何处得了一份机缘,竟然习得我佛家高深内功,还臻至阴阳互济之妙境,解除了自己阳气过旺,虚火上冲之隐患,让‘梁门’、‘太乙’‘关元’三穴上的病痛也已好转,真是得天之幸。
这世上似你这般顶尖的武学高手,寥寥可数,可谓生之不易。
你一身少林绝学,威力不在顾居士绝学之下,论功力他更比你少了三十多年,但你为何仍然败于他这等年轻武人之手,此症结何在,你可曾明白?”
萧远山听这老僧不但知晓自己在藏经阁所作所为,竟连自己以前病根,也都一并知晓,神通之大果然神佛一般,听他说到自己为何败于顾朝辞之手,身子更是不由抖了两抖,浓眉一挺道:“神僧何以教我?”
众人眼见老僧与顾朝辞要动手的节骨眼上,却与萧远山说的没完,心中大为不解,直到这时才明白,老僧是怜惜萧远山这身武功修来不易的缘故。
老僧续道:“武学之道讲究不囿于物,不萦于心,你满是执念,纵有神功妙法、不世传承,终究走不到武学之巅。
你为找本寺报仇,所修习的都是如何克制少林派现有武功,如此苦苦谋划三十年,此事早已成了你的心结,亦可说是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