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司马昭并没有选择秘不丧,三军将士都浑身缟素,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天下。
最先得知消息的自然是项城的淮军,当斥候汇报王凌等人,声称魏营上下缟素,人皆白衣,司马师暴毙于营内,众人均觉震惊,随之而来的便是大喜。
王凌伸手重重地一拍桌子,大喜道“好啊,司马师这小子居然无故暴毙,实乃天赐良机!”
令狐愚多了个心眼,皱眉道“会不会有诈?想引我们前去攻寨,岂不是成了自投罗网?司马师不过四十有二,正当壮年,怎会突然间就暴毙而亡了呢?”
王凌反应过来,奇道“以这样的借口引我等出面一战,确实有可能。”
两人这一番疑惑,便正中了司马昭的疑兵之计。
司马昭深知兄长的死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秘不丧反而会引来王凌的进攻,于是反其道而行之,选择公之于众,而是让全营将士一齐缟素。
果不其然,众人一见都有了迟疑,一连七八日的时间都不敢趁着魏军士气最弱的时刻进攻。
——
徐无山。
一路上的斥候不敢停留,跑死七八匹战马,快马加鞭,将关于淮南战事的重大消息送到了司马懿所屯的军营。
中军大帐内,司马懿指着地图的路线,倡议着自己对进攻昌城的思路,师纂、胡烈等人都侍立在旁,不时地点头,对太傅的策略表示肯定。
司马懿心中烦闷不已,所率领的十万大军被公孙修接二连三的击败,如今已折损了一半兵力,士气降至冰点。
就连他的残忍性格,也不敢再命大军出征,而是选择了休整一月,以养士气。
局部战争的失利还在其次,司马懿真正所考虑的深层次,还有司马家的切身利益。
自司马家主持朝政以来,虽然在风气上推行节俭跟法治,跟曹爽主政时的任人唯亲、贪墨公产私田相比,全国风气为之一新。
可时局却是乱成了一锅粥,司马懿在阻挡燕军南下的道路上,损失了五万人马,又因为一时大意,错信了王凌,导致淮军聚数万之众造反。
就连西北一带,蜀汉姜维在桃西之战中,又斩杀了数万魏军,引起雍凉大恐慌。
司马懿虽然人在幽州,不知京师之变,可也能揣摩到,群臣对他的辅政必然是极为不满,若不能反败为胜,那些大大小小支持的士族都会失望。
失去了众望所归的名望,司马家即将铺平的道路也要生出来荆棘。
胡烈看出了司马懿的忧愁,安慰道“太傅,虽说幽州这边战况不利,雍州也为姜维所败,可诸将都同心戮力,镇守边疆不被贼寇所夺,此为一幸。再者说了,淮南王凌之乱,贼势虽大,却已被卫将军牢牢地压制住了,淮军被歼灭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只要卫将军平定淮南,就可迅增援幽州或者雍州,则全盘皆活。”
司马懿听罢微微一笑,有些感慨“此言不虚,子元对淮南的用兵,使了合围包抄之势,王凌不得突破防线,将心不附、民心难用则久持必败。”
说到这里,又把话题绕回了关于进攻昌城的路线,司马懿正聚精会神的讲解,这时斥候匆匆掀帘而进,跪在他的身边,双手托着书信,整个人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道“太傅——淮南五百里加急文书……是,是长史司马昭寄来的。”
司马懿听后一愣,心想昭儿这个时候在洛阳主事,怎会是从淮南寄来的呢?这个斥候匆忙下连报信都报错了。他当即接过书信,撕开封漆,随口训斥道“行事慌慌张张,连军机都报错了,如有下次,严惩不贷。”
斥候正想说自己没报错,司马懿已经阅读起了书信,当即闭上了嘴巴不敢反驳。
整个大营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司马懿举着书信的左手微微一颤,随即极力地克制住情绪,把信塞进怀里,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斥候一愣,“太傅不回信么?”
司马懿摇头道“我今日有些乏了,明日再回信。”
斥候当即退了出去。
师纂等人心想五百里加急的公文,太傅居然只是瞥了一眼就不顾了,究竟是怎得一回事。
司马懿脸色古井无波地分付了诸将的调遣,何人守哪里,谁伏兵于何处,都一一详细说明,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敢分心。
胡烈正在细听,便瞧见太傅似乎有些异常,声音虽然依旧平和,可脸上却有一滴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划过枯藁的脸颊,在下颚停留了几秒,“啪嗒”一声落在了地图上。
众人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司马懿随手一抹眼角,避免了当众难堪,摆手道“今日之事,便说到这里为止,诸位将军,依令行事吧。”
师纂等人领命应是,随后走出了军营,直到全部人都走了出去,唯独胡烈一人未走。
胡烈小声地问道“太傅,究竟生了什么事?末将看你的情绪似乎——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司马懿呵呵一笑,坐在了胡床上,脸色阴晴不定,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般,喃喃道“信中传来消息,我家师儿因为眼疾,不幸身亡。”
“什么——”
胡烈勐吃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抬手就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磕得额头一片乌青,颤声道“末将该死,多嘴一问!”
司马懿已没心情去计较这样的琐事,他双眼望天,浑然再也流不出泪来,心中一片苦涩,轻声道“师儿就这样走了,我一个白人送黑人,天下之大哀,莫过于此。”
胡烈额头渗出汗水来,惊惶地抬起头来,明白司马师之死对太傅来说意味着什么。司马师自幼聪慧,学闻广博,长成知名天下,更是在高平陵事变中暗中阴养三千死士,为司马懿的翻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作为内定的最佳接班人就这样走了,司马懿的内心煎熬可想而知,世间三大苦楚,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你出去吧。”
司马懿长吁一口气,对胡烈道“此番征战,你有丧父丧兄之痛,我有丧子之痛,可谓同病相怜。方才诸位将士俱在,若即言明则必生恐慌,是以隐瞒不报。”
胡烈诚惶诚恐道“太傅放心,末将绝不泄露出去。”
司马懿惨笑一声“也不用遮掩多久,昭儿没有选择秘不丧,而是公诸于世。想来王凌那老匹夫必把真话当成了假话,不敢胡乱进攻魏营。”
胡烈道“二公子足智多谋,亦是可造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