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幸生,嘉宁县知县,出身贫苦,信奉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喜欢微服私访,自以为最体察民情。
有一次,一位富商告卖水果的小贩推平板车撞断腿,有路人、旁边店铺老板及大夫作证,腿骨也的确断了。
小贩大呼冤枉,说是他往自己车子撞过来的,而且只擦到衣服,当时他骂骂咧咧走了,撞断腿从何说起?
杨知县心中疑惑,出去微服私访,从小茶馆闲汉的议论中明白了案情漏洞。
原来富商的确腿断了,却不是小贩撞伤的,而是自己与某妇人私通,那妇人丈夫突然回来,他从二楼窗户跳下,不巧跳到街边牌坊上,撞断了腿。
他告小贩撞断腿,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名声,掩人耳目罢了。
杨知县及时拆穿原告富商的阴谋,扭转案情,还了被告小贩清白,被百姓称颂。
小贩一家更是感恩不绝,跪倒在地,一口一个杨青天,还在家里和寺庙给他立了长生牌,日夜供奉。
杨知县洋洋得意,越喜欢微服私访,下堂后,三日倒有两日乔装打扮往街头巷尾去溜达的。
这日,鸿海茶庄伙计李二来告老板钱桂年,说钱桂年污蔑自己打破珍贵的老紫砂壶,克扣工钱,还抢他女儿做丫鬟抵押,自己分辩不成,给他打了一顿,身上伤痕和其他伙计可以作证。
他解开衣裳,身上腿上一道道的,红的红,紫的紫,的确伤痕累累。
两个伙计,闪闪缩缩,说当时的确看到李二打破了一个茶壶,那是放在店铺内给客人喝茶的寻常茶壶,值不了几个钱,又说亲眼看到老板钱桂年吩咐打手打李二。
李二匍匐在地,嚎啕大哭“青天大老爷,求你替小的做主啊,小的一家要活不下去了!可怜我女儿才十三岁,就被他抢去做丫鬟了,说是丫鬟,早晚是他小妾呀!”
杨知县唤茶庄老板钱桂年过来,只见他脑满肠肥,一身光鲜,手中还握着一只小小的紫砂壶不住摩挲,一看到李二,便满面怒容,啪的扇了李二一耳光,叱道“好你个李二,不好好干活,跑这里来偷什么懒!”
当着自己这个知县大人的面都如此嚣张,肆意欺凌,背后还那得了?杨知县勃然大怒,令衙役将钱桂年押入大牢,听候审理,又令人去钱家把李二女儿找回,送回李家。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大人!”钱桂年吓得面如土色,大喊大叫,被拖了下去。
李二与其他两个伙计千恩万谢,彼此扶持,慢慢离开了大堂。
“去,跟上,听听他们说什么!”杨知县对陈师爷使了个眼色。
陈师爷慢慢跟上,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说他们三人到酒馆喝酒去了,李二请的客,买了两钱银子的卤肉下酒,说等案子完结了再请客,到时候请的快意楼。
快意楼乃是城内第一号的酒楼,传闻厨子侍奉过京城李阁老的,酒菜与价格,远胜寻常酒楼,就算杨知县请客,也得掂量掂量袋中银两轻重。
一个小小茶庄伙计,如何能在快意楼请客?杨知县起了疑心,换下官服,穿一身半新不旧的袍子,出外私访。
在几家小酒馆三转两转,听到不少人议论茶庄紫砂壶一案,现钱桂年果真是被李二冤枉的。
钱桂年与李二父亲原是朋友,看在他父亲面上,能忍则忍,尽量照顾。可李二烂泥扶不上壁,仗着老板的关系,迟到早退,干活拖拖拉拉的,能偷懒就偷懒,手脚还不干净。
昨日钱桂年辞退他,也是因为一斤十六两的茶叶,他给人称十四两,客人回头大闹,骂他们是黑店,钱桂年身为老板,缺一赔十,给人赔了一斤四两的茶叶。
事后钱桂年召集掌柜与伙计,训了一顿,要求斤两一定要足,谁砸茶庄的招牌,他便砸谁的饭碗。
李二觉得他指着和尚骂秃驴,嚷嚷不干了,把秤砣一砸,连带旁边的紫砂壶也砸了,还扑上去朝钱桂年动拳头。
若非伙计们阻拦,只怕钱桂年早被砸成猪头了。李二女儿是上个月自愿到钱家做丫鬟的,与这桩官司毫无关系,居然也被李二攀咬了。
“你说,李二这个无赖,颠倒是非,不知在哪里蹭了一身伤痕,反过来污蔑钱老板,还有天理了!”
“呵呵,杨大人可是青天大老爷,这回怎么被李二骗了?”
“嗐,你们不知道吗?杨大人嫌富爱贫,看到有钱人就觉得人家有罪了!”
“不是说杨大人最喜欢微服私访吗?怎么不来听听咱们的说法!”
“嗐,大老爷嘛,一时兴起玩一玩,你还当他真的经常体察民情啊!”
……
听着老百姓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杨知县脸红了。如果不是出来这么一趟,他还真的被李二可怜兮兮的模样骗了。
他暗自庆幸,慢慢往县衙走,无意经过一个茶庄,店名鸿海,正是今日打官司的鸿海茶庄,心中一动,便走了进去。
他一身衣袍半新不旧,寻常店铺伙计见了,只会向他推荐普通茶叶,鸿海茶庄的伙计却不同,态度热情大方,不问他想买什么茶叶,而是先请他安坐,送上刚冲泡好的茶,茶汤颜色清亮,香气清远,入口清淡,饮后回甘,明显茶叶价值不菲。
他问茶叶是什么茶叶,想买一点。
伙计介绍说那是老板闲来无事自制的橄榄春,特别是特别,不值几个钱,若是贵客喜欢,可以拿一包回家喝着玩。
“咱们老板啊,喜欢茶,最喜欢以茶论友,贵客如此喜欢橄榄春,若是我们老板在的话,一定亲自替贵客冲茶。”说话间,伙计一招手,另外一个伙计送来一包茶叶,大概二两重,请杨知县收下。
杨知县并不推让,另外出钱买了一包五两银子的新茶叶。店内伙计送到门口,彬彬有礼地请他下次有空多来帮衬。
“恩,有空一定多帮衬!”杨知县心情愉快,对钱桂年的观感完全变了,打算回去后先释放钱桂年,明日了结此案。
回到县衙后院,他先去看夫人,遇到前面不远处有个女人带着仆妇转了个弯出去了,夕阳斜晖照在她头顶,一支崭新的金簪熠熠生辉。
看那女人身影举止,应该是陈师爷的太太。陈师爷薪酬不高,太太衣着简朴,日常佩戴饰也是银饰,为何今日突然戴上了新金簪?
杨知县心中一荡,令小厮出去打听,小厮回禀陈师爷今日出去一趟,回来后他太太便戴上了金簪。
杨知县低头沉吟,越想心里越是打鼓,连忙到房中与夫人见面,又送上两包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