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子哥这话一冒出来,帐子里说笑的几个人立即不吭声了。
原本我们还在为得之不易的休养机会暗自庆幸呢,忽然来这么一出,一时间面面相觑,又多少有些坐立不安。
“我说,这一会儿确定是人,一会儿又说不是人的,到底是不是人?”
老白压低声音嘟囔,这里就一层破布挡着,隔音什么的就不用多想了,不过他脸上的质疑是摆明了的:“难不成你还能比张先生和歆雅妹子的眼力好?这二位什么人?你就一泥腿子,搁旧社会当土匪的料子,别在这蛊惑军心。”
鹞子哥深吸一口气,难得的没有和老白计较,只说道:“要说眼力,我肯定比不上他们二位,可我鹞子是混江湖出身,眉眼高低还是能瞧出来的,反正我是觉得不对劲,咱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二丫头和我叔眼力再高,那也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别忘了惊蛰身上就有个他们瞧不出到底在哪的东西!”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眉头紧蹙,握着尼泊尔军刀的手时紧时松,明显是因为紧张有了太强的攻击欲望,正在不断克制。
我师父见他不似作伪,沉吟一下问道:“这些人已经很可怜了,瞧得出,他们应该是真的从日军侵华战中苟延残喘过来的,活之不易,没有真凭实据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妄动刀兵!”
“放心吧叔,我鹞子虽然混,可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心里有数。”
鹞子哥一咬牙,低喝道:“既然你们想知道个究竟,我就给你们看看!”
说完,他悄无声息的摸到帐子一侧,拿尼泊尔军刀把破布稍稍向上撩起一截。
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双严重扭曲、有些溃烂的脚。
这只脚明显是刚刚缠过足。
现在的人大概对缠足这种旧社会的恶劣习俗没印象了,可我以前听我姥姥说过,这种活儿完全就是对妇女的残害,在女性七八岁的时候死死的把脚缠住,等长大的时候脚骨会完全变形,有的女孩子脚部育较早,为了达到所谓的“三寸金莲”的效果,甚至会把脚骨活生生的捏断,有些女孩实在受不了,会悄悄解开裹脚布,指缝里几乎全都是血脓,都已经臭了,有时血水都会渗透裹脚布。
眼前这双脚明显就是缠后不久,脏兮兮的裹脚布外面还能看到血污。
这双脚的主人我有一些印象,是个坐在两帐中间呆的小女孩,五官倒是清清秀秀,就是太脏了,衣裳也破烂的厉害,就跟斗牛里坐在村头傻笑的黄渤似得。
为了避免被现,鹞子哥很快就放下了破布帘,低声道:“你们都看到了吧?”
“原来你就是说这个?”
张歆雅蹙眉道:“缠足确实在外面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可是你别忘了,这些人是旧社会的时候逃命到了这里,几十年没和外界接触,脑袋里还是旧社会的思想,三寸金莲这种病态审美还没有被矫正过来,这里的孩子仍旧缠足也是很正常的。”
“不是这个,是……那双鞋子!”
鹞子哥低声说道:“缠足的女人穿不了正常鞋,只能穿小脚鞋,或者是露着脚背的鞋子,可是……你们没现这个女孩儿的那双鞋子太旧了么?烂成那样,明显穿了好几十年了,鞋底磨没了好几次,又拿布压实了缝上去……如果她真的是刚刚缠足,那应该穿这种小脚鞋没几天!!”
“你是说,这个女孩儿根本不是刚刚缠足?”
我师父略一思索,就明白鹞子哥在说什么了:“你怀疑……这个村的人吃了黑芥子,变成了石夷?!这个女孩儿看起来岁数小,实际上已经活了八九十年,因为吞下黑芥子的时候,身上的一切都会瞬间停滞下来,包括伤口、年龄、相貌等!”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鹞子哥抓了抓头:“你也说了,水王爷百年择妃嫔一次,可龙婆娘产子的时间却很长,有的可能需要数十年,如果这里真有水王爷,可能就不止一条龙婆娘,咱们能捕捉,他们兴许也能捉到!!”
“这也说不通呀,你该不会是摔死了一条龙婆娘,留下心理阴影了吧?心心念念全都是石夷。”
老白撇嘴道:“这些人困在这里都多少年了,用的全都是以前带进来的那点东西,而且旧社会的老百姓能有多少家当?敞开了带也就是一点锅碗瓢盆和几件破衣烂衫,你让这女孩儿到哪找新鞋去?兴许穿的是她妈穿剩下的呗!”
这话说的也在理。
鹞子哥一瞪眼,一屁股坐在地上,摊了摊手说道:“哎呀,我也说不清,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心里很不踏实,浑身都不舒服,哪看起来都合乎情理,可又哪儿都有点不对劲,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每一次都有要命的事情生,比如……小时候那次。”
鹞子哥的过往大家门儿清,他一提小时候,肯定就是说自己被砍掉头那回了。
这下子,就连老白都不嘴贱了。
“事关重大,我们小心行事。”
我师父最终如此做出抉择。81z
如果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堆大粽子或者孤魂野鬼,只要敢害命,我们该下手也就下手了,可现在不一样,眼前这是二三十号怎么看都是人的主,我们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总不可能因为鹞子哥一个根本不靠谱的判断就下毒手吧?
一时间,我们谁也没心思说笑了,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在帐子里坐着。
不多时,外面隐隐有阵阵香气飘进来。
我闻得出,那是烧烤的味道。
虽说吃了龙婆娘,没什么饥饿感,可好几天没吃点热气腾腾的东西,这股香气还是勾起了我独自里的馋虫。
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撩起帐帘钻了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看样子约莫是十二三岁,本是跳脱的年纪,可这孩子却面无表情,紧紧跟在他母亲身后。
中年妇人手里端着一个坑坑洼洼的洋瓷盘子,里面是几条烤的黑乎乎的鱼,她将盘子放在我们面前,这才笑着说道:“我婆婆说你们恐怕饿了很久了,咱这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你们先吃点这个垫垫吧。”
老白看着盘子里的烤鱼早就在吞咽口水了,只是,当我看到那些鱼身上冒出的腾腾热气后,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不过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笑着问道:“大嫂子,你们这是拿什么生火造饭的呀?而且,我瞧着这烤鱼上面撒了盐巴,您这还有盐呢啊?”
“嗨,这里虽然不见天日,可该有的东西倒是都有。”
中年妇人笑道:“离咱这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稀奇古怪的林子,也不知道是些什么植物,就跟藤条似得,不见光都能活,隔三差五的还开花结果,我们看那东西干巴巴的,于是就折了回来当柴火。
过了那片林子再往前走一阵,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石头,那些石头缝里竟然还结出了山盐,我们全靠这些东西过日子。
你们快尝尝吧,肯定是没法跟外面比,但至少能吃饱。”
她的回答,看似没有任何疏漏,可落在我耳朵里就有点不一样了。
这里条件简陋,就跟野营似得,来的时候我们也没现什么灶台,如果要生火的话,只能在地上生。
二三十口人,每天做饭用火就少不了,更不用说取暖什么的了,积年累月,地上一定会留下黑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