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离开村庄后又翻过几座山,山上植被郁郁葱葱,但又与原先大不相同,十年百年千年后,青山也非昨。
他沿着灵力指引的方向一直走,直到看到种满整座山的梧桐,他熟练地解开山外的阵法,一直走到某座山间的小院前,这所小院被各种阵法延长着寿命,但也在几千年的时光里被修葺了无数回。
麒麟不急不缓地叩了叩门,门自动向内开启,爬山虎藤架下,躺椅上的凤凰睁开了眼睛:“来了?”
“嗯。”麒麟一点不见外,“躺椅给我也来一张。”
凤凰指尖一点,一模一样的躺椅出现在他身旁,麒麟蹄子一个用力,将原型砸入了躺椅中。
“不继续帮他了?”凤凰问。
“我总不能留下来帮一辈子吧。”麒麟眯着眼,看着头顶爬山虎缝隙间漏进来的稀疏日光,光斑落在他的鳞片上,照不亮那厚厚的蒙尘,“他早就长大了。”
竹制的躺椅摇晃起来会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凤凰在咯吱声里,轻笑着点评了一句“口是心非”。
麒麟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他只是眯着眼睛,好像只是专程来找凤凰偷得个浮生半日闲。
“我老啦……”在静谧的氛围里,麒麟用不甚在意的口吻说,“老是会回忆起从前。”
留影石也是有寿命的,画面会在一次次使用中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看不见。
这两千多年里,麒麟录了很多很多留影石,留下来的却寥寥,最后这几百年里,他几乎没有再碰过。
“隔了千年,我已经快要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凤凰忽然说,“只记得一身白毛,嘴硬得很。”
“白泽就是这样的。”麒麟接过话茬,“一辈子都这样。”
凤凰怔了一下,最后笑道:“也是。”
“之后有什么安排?”在微怔后,凤凰带过了这个话题,“像以前一样,在大荒的各处游历?”
“算是吧……”麒麟含含混混地应了声,“和人类在一起待久了,感觉有些累。”
从部落展到城池再绵延成王朝,一代代兴衰更替,寿命却始终只有百余年,或许是过短的寿命催生了不甘也催生了野心,异兽异植与人类,终究再不能和睦如初,渐渐有了裂隙。
这裂隙迟早会绵延成沉重的问题,爬山虎藤架下的麒麟与凤凰心知肚明,但这些已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最终展成什么样,轮不到我们这些老家伙操心。”凤凰玩笑道,“你看看你,鳞片都累得不鲜亮了。”
“哎——”麒麟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叹气道,“可不是嘛。”
……
麒麟来的时候日上中天,走的时候金乌西坠,凤凰靠在门框上,看着昔年的好友越走越远,下山路上的梧桐悄无声息地红了叶子,在晚霞里铺成一条灿烂的路。
“怎么?”下山的麒麟回过头,笑道,“怕我老眼昏花,不认识下山的路?”
“是啊。”凤凰淡淡道,“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嘛。”
“不错啊,我还体会了一把老人的待遇。”麒麟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梧桐指路,就不用你送了。”
他的身影在火红的梧桐树里渐渐缩成了一个小点儿,最后又被热烈的红色淹没。
凤凰长久地注视着那片由红色梧桐构成的树,他明白,麒麟就像当年的白泽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
麒麟下山之后转头去找了苍龙,苍龙鬓边也有了白,风姿却一如当年,他们在月色之下,如两千多年前一样,在同一座山上喝了一场酒。
从山巅向下俯视,那处已不再是部落,而是一处拔地而起的城池,青石砖的高耸城墙,隔一段路就有的嘹望塔楼,还有塔楼上披盔覆甲的军队,星星点点的光在城墙之后闪烁着,那是一户户人家的灯火。
两千多年前喝的是微醺的果酒,两千多年后的酒却辣得烧喉,麒麟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咳嗽起来,这酒将他呛得厉害。
苍龙脚边堆了许多酒坛,他喝起酒来就像喝水,连表情都未曾变一下。
麒麟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他抱怨道:“你就不能帮我拍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