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祢衡的话,却让边让抑郁许久的心绪逐渐释怀。
“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
“我自负博览群书,通晓百家经典,却连屈子的教诲都未能领会。”
边让感慨一阵,起身向祢衡深躬一拜:“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祢先生教诲,令在下茅塞顿开!”
祢衡连忙扶起边让,回礼道:“莪亦只是借用了郑别驾往日的劝谏之语,当不起文礼公一声‘先生’。”
“文礼公唤我表字即可。”
边让眸有敬佩之意:“那在下却之不恭了,敢问正平口中的郑别驾名讳?”
祢衡语气多了崇敬:“郑别驾乃北海康成公之子,讳平,表字显谋,以一己之力,助玄德公立足青州。”
“其才堪比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开汉四百年之张子房!”
作为郑平的小迷弟之一,祢衡除了用姜子牙和张子房来夸赞郑平,已经寻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了。
但听在边让和陈宫耳中,却是无比的震撼!
姜子牙和张子房,那可是周初和汉初最杰出的俊杰,即便几百年上千年过去,也令当今士人钦慕不已。
而祢衡却如此盛赞郑平的才能,如何不让边让和陈宫震撼?
陈宫倒吸了一口凉气,忽有所感:“莫非识破袁绍阴谋的,便是青州郑别驾?”
祢衡点头:“除郑别驾外,还有冀州的典学从事田丰田元皓,也识破了袁绍的诡计。”
“但郑别驾比田从事更胜一筹的是,在识破了袁绍诡计后,郑别驾就已经定下了破局之策。”
“我来兖州游说,只是破局之策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陈宫更是惊诧。
边让却是蹙眉:“公台,正平,你们刚才说的袁绍阴谋,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陈宫敛容道:“文礼公,袁绍为了一己私利,即将让兖州陷入战祸之中。”
在边让惊讶的眼神下,陈宫将自祢衡处得到的情报以及自己的推断,言简意赅的陈述给边让听。
本就刚烈敢言的边让,不由拍案而起:“他袁家兄弟的争斗,凭什么要让兖州士民百姓来承受兵祸?”
后来楚王听了大臣劝谏,罢长夜之饮,励精图治,教化百姓,让楚国再次富强昌盛。
灵帝末期,卖官鬻爵盛行,公卿百官极尽享乐,百姓苦不堪言,而灵帝也没了最初的斗志,效仿桓帝开始摆烂享乐。
在这种的社会环境下,辞藻华丽又立意深远的《章华赋》,借古讽今,针砭时事,如同巨石忽然坠入平静的湖面一般,将士人傲骨和对国家的殷切期盼展现得淋漓尽致。
边让也因此而名扬天下。
即便是自恃才名的祢衡,在边让面前也保持了谦恭。
边让轻叹:“我虽然能写出《章华赋》,但却劝谏不了君王,也没有足够的才学去治理一方。”
“我在九江郡待了一年多,本以为以我的才能可以教化士民,让九江郡的百姓安居乐业,却不曾想我连九江郡的贪官污吏都治不了。”
“不想在九江郡尸位素餐,只能选择辞官避世。”
“上不能劝谏君王以报国家,下不能治理民政以安黎庶。”
“我边让,终究也只是一个无用的腐儒啊!”
以边让如今的盛名,却自称无用的腐儒,这让陈宫和祢衡都十分震撼。
陈宫凛然道:“文礼公切勿惆怅!九江郡积弊已深,文礼公身边亦缺少能用的贤才,并非是文礼公无能。”
祢衡却是想到了初见郑平时的过往,敛容道:“文礼公,昔日在下在平原郡初遇青州郑别驾时。”
“郑別驾曾对我说:我辈士人,学的是兴邦立业之术,自当以经世致用为基础,学问必须有益于国事。”
“我曾问郑别驾,这般学问,是否功利性太重、非君子所为。”
“郑别驾又言:功过是非,自有后人点评。方今乱世,民不聊生,倘若有能力匡扶乱世的士人还只想着独善其身,而不尽其才能兼济天下,纵然有君子虚名,亦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之辈。”
“燕雀,又怎知鸿鹄之志?”
“我心中自是不服,便自荐请一县令之职,治一县之民。”
“但郑别驾却说:乱世飘摇,文弱书生大抵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既不识这兵事凶险,也不知何为兵者国之大事。”
“于是我便当了军中一鼓吏!”
陈宫吃了一惊:“以正平之才,纵然要随军磨砺,至少也得是一参军,郑别驾竟然只让正平当一鼓吏?”
祢衡笑道:“虽然只是一鼓吏,但郑别驾让我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士子风流。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我引以为傲的辞赋于郑别驾而言,只平日间用来陶冶性情的。”
“在我颓废之时,郑别驾又以《卜居》劝我: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
“若论治理一县,我或许还比不上一个辞赋不通的普通散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