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袭来时,毫无征兆。
前一秒,她还在花园里奔跑,下一秒已一脚踩空,重重跌落梦境深处。
深不见底的暗和黑,终于触到地面时,周璟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地向前走。
面前是一片高度到她胸口的杂草,枝叶密杂而锋利,在她手臂大腿上割开道道深深浅浅的血口子。
她低头看,一双小小的、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手。
她那年不过六岁。
视线再转,是晃晃悠悠,不知往哪里开的车。人和人挤在一起,狭窄的车厢里布满泥灰和汗臭味,成年男人在车外怒吼着她听不懂的话。
人群中传来低声啜泣,混着水流声,车厢内漫开一股尿骚。
身旁,有人捏紧了她的手,十岁刚出头的样貌,脸上蹭了泥灰看不出面容。他转过来,惶恐不安,却还是安慰地低声对她说“别怕,我们会一起逃出去。”
额角一道狰狞蜿蜒的伤口,皮肉外翻、淌着血,生生将他稚嫩的脸庞划破。
他也再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也不知道是给自己壮胆,还是在安慰她,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别怕……别怕……”
场景变幻,凶神恶煞的男人把斧头高高举起,砍向她。幼小的手臂挡不住殴打,闭眼前,有一道身影冲到她面前,用后背挡住她。
“不要!”
“咳咳咳……”
她猛地睁眼,梦境中惊出一背的冷汗,偏过头呛咳。
心脏揪紧,劫后余生般地狂跳起来,周璟蜷起身子,死死扭着胸口的衣服。
睡前没有拉窗帘,月色沿着窗棱泼洒一地,将柔软大床也笼罩在温和的冷光里。
身侧有人被她惊醒,侧身过来,她浸了冷汗的肩头被温热大掌包绕,缓缓收紧,拽回她魂魄。
“做噩梦?”
微哑的嗓音,并没因半夜被吵醒而不悦,池商序撩开被她揪成一团的被子,握她的手“我看看。”
声音响在耳畔,她才回过神来,倒一口气,喉咙口憋出啜泣般的声响,手一摸,满脸的泪。
她不知不觉离他很近,池商序翻身过来,按着后颈将人拢在怀里。她颈窝潮热,被子一抖,凉意从后背渗透,把睡意惊散。
周璟被搂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他握着她手,把扭结的布团从手心里抽开,用了些力攥着。她面前黑暗一片,是池商序的睡衣,混着淡淡烟草气息、苦艾的香,还有他常在书房里点的熏香味道,被体温烘进她鼻端。
就这样抱着,又过了一会,才问“醒了么?”
她声音很闷“嗯。”
她已经许久没做过噩梦。
十几年过去,更早的记忆已经被掩埋在头脑深处,很少能回忆得起,也只有在毫无防备的睡梦里,会再次卷土重来。
也因此,她格外讨厌做梦。
凌晨三点二十分,睡下四个多小时,正是夜深的时候。池商序问完她便再没了声音。她轻轻抽一口气,梦中的慌乱恐怖还萦绕在心头,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心跳得格外乱,一声一声仿佛要蹦出胸腔。
这时该有人和她说说话,可是他已经睡着了。
和他说什么话呢……他又没义务照顾她……
她心里憋着,轻手轻脚要抽离,刚动半寸,又被按回去,脸埋在他胸前,几乎揉进身体里。池商序在她头顶哑声“就这样抱着。”
“你睡,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