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九月,笼华即将临盆,萧黯留在建康陪伴。
某日,突然收到广陵送来的急报东魏从河南调两万军户,由贺赖舍乐格率领,向淮北边境而来。
萧黯惊讶,高澄竟如此快的腾出手来。
萧黯立即进宫报信,未想,在乾和殿竟碰到了另外一人,北兖州刺史王褒。
萧黯晚了半日,北兖刺史王褒已抢先向皇帝汇报了动向。
就王褒所报,东魏两万军户在先,另有一支约三万规模的军户也自河南迁往山东。
王褒分析,东魏此番调动,一为分解侯景旧部;二为填补山东边镇空虚。
鲜卑小儿高澄,初掌权柄,轻率自负,野心勃勃,来日稳定西部后,必会试图收回东魏原徐州领土。
王褒认为东魏当前的威胁仍在西部,暂不敢进犯南朝淮北边境。
但南朝仍需增兵边镇以应对,尤其护住彭城和下邳两处战略要地。
如果东魏真敢狂妄来犯,倒也更好。
南朝既占道义又可打破平衡,在东部,以下游江北五州军力合而歼灭东魏山东屯兵,在中原,联合西魏,分割其河南领土。
皇帝问皇太子意见,皇太子同意在下游江北备战以防东魏来犯,但对在中原联合西魏攻伐东魏持保守态度。
皇帝顾问中书令兼中领军朱异,朱异早对乱中分割东魏河南跃跃欲试,此番大为认可王褒。
皇帝表示满意。
待萧黯赶到,看到皇太子、朱异、王褒都安然在座,知道他们已有定论,自己再无说话的机会。
果然,皇帝告知萧黯他的决定,任北兖州刺史王褒暂督东部江北五州诸军事。
告诫萧黯,当听从督军号令,保边镇安宁。
萧黯俯听告的时候,王褒端坐在下席上,右手轻轻转动左手上的碧玉戒指,神情若有所思。
萧黯领命退出。
萧黯在小内侍监的引导下,往宫外行走,转过一处殿院墙角时,忽然听后方有人道“晋宁王留步。”
萧黯驻足,回见王褒也刚刚转出,朝着他走来。
萧黯忽然意识到王褒其实在皇帝宠臣中一直是个异类。
皇帝向来注重容止,喜欢高大英俊、仪表堂堂、举止有风度的人物,出身门下省的高官大多是如此风格。
而王褒身量不高,身形干瘦,稀面长,五官平庸,至多算是儒雅有风度。
他以平凡相貌在皇帝身侧数十载,宠信不绝,必有过人之处。
萧黯恭敬等王褒走近。
忽听他道“晋宁王去岁回国时,有东魏骑兵追杀,险些命丧关外,多亏彭城守将及时救回。经此一事,想必晋宁王已看透,东魏异族狼子,心怀叵测,与之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其外貌不算悦目,其声音却颇悦耳,不低不高,吐字清晰,抑扬顿挫。
他说出的话,想必皇帝听来颇受用,萧黯听他这番话却十分不受用。
萧黯不知他这番话是何意,来要当日彭城救助的人情?当时皇帝亲自下令,皇使督军在侧,他作为领军刺史敢不救人?
听王褒话里话外好像还暗示他与东魏有什么媾连,说的大义凛然,仿佛长辈高人,谆谆告诫晚辈莫入歧途。
萧黯不知他这番虚伪功夫,目的何在。
两个引路小内官不远不近的站着,装聋作哑。
萧黯恭敬应答道“小王未曾有过任何谋划,更不知前辈使君何意?”
王褒不应对,不解释,仿佛是看透晚辈狡辩的宽厚长者。
仍以告诫口吻道“此番东魏率河南骄兵悍将进驻山东,恐来者不善。徐州要地,不容有失。北五州需同心合力,对内,放下成见;对外,与东魏相持对抗。”
萧黯听这话埋刺,抬与王褒对视。
王褒削长脸上有一双蛇样的眼睛,眼裂宽长,浅色瞳仁,静静盯着萧黯,让人难以揣测其用意。
萧黯直言道“不知前辈使君误听了什么传言,竟有如此误解。小王与东魏并无沟通,也并未对何人有成见。”
王褒仿佛充耳不闻,仍以长者口吻道“柳淦是柳淦,冀州使君柳仲礼是柳仲礼。皇孙年轻,很多时候意气用事,倒看不全大局。”
萧黯忍无可忍道“我与柳刺史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前辈今日这番无端指责,让萧黯十分费解!”
王褒突然变色,猛然提高音量道“怎么?晋宁王听不得老夫教训?老夫在台城四十载,莫说是你,就是你的叔父们,也要称我一声先生。我如何不能教训你!”
萧黯愣怔住了,实在不明白王褒这番表演,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除了在场的两个小内侍监,还另有观众?
萧黯刚有这个念头,就见皇太子和朱异相伴自墙角走出,想必已有几句听进耳朵里。
皇帝在殿中刚告诫完萧黯要听督军调令,皇太子和朱异出来就看见这番情景,赫然是皇孙王爵出于嫉妒和傲慢,不把前辈上司放在眼里。
果然,皇太子见王褒被气的变色,立即出言责备萧黯,“身为晚辈下官,怎可对前辈上司无礼!”
萧黯强自压着气,断不能顺着王褒的意图,扮演任性骄横的强王,只好低声下气向王褒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