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手脚利索地燃起成排的香烛,将祭品摆上供桌,垂手在侧听候差遣。刘霖趋步走到正面对着墓碑兀自出神的太子身侧,道“太子殿下,祭品已齐备,请殿下进香。”
太子折返身,从宫人手中接过三支线香,移步到祭台,将线香插入香炉。他背对了一众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同太子妃单独说会儿话。”
刘霖不放心地道“殿下,奴才们就在神道下候着,您有事儿便喊奴才一声,奴才们即刻便到。”见太子点了头,刘霖才领了宫人们离开墓碑。
太子环视着陵寝周围,怆然道“苾儿,许久未来看你了,你在那边好不好?你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觉得你还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他走到墓碑下,抚摸着碑刻上常苾的名字,像抚摸着爱人的脸庞,他面上露出酸楚的笑意,道“苾儿,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此生我都不会再爱了,没有你,我如同行尸走肉,满心的凄凉无人可以诉说,若是老天能将你还给我,那该有多好。”
陵寝后,那个宿醉的守陵卫被尿意憋醒,他睁眼看看四周,觉自己竟不在房中,刚想骂上两句,忽听见身后有说话声。这月黑风高,鸟不拉屎的墓地怎会有人来,守陵卫这么想着,心中不免有些怵。他壮着胆贴在壁上,竖着耳朵细听。
“我虽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限的风光,无限的荣耀,可这又有什么用?我连你都留不住。每一日,我逼着自己不停地批阅奏章,不停地会见臣僚,不停地投入到一件件的政事中去。所有人都说我勤于政事,励精求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早已变得麻木不堪,徒具形骸。”太子说到伤心处,不觉泪湿青衫,他拎起供桌上的一小坛酒,撕去封口连灌了好几口,而后疲惫地靠坐在了墓碑旁。
守陵卫躲在暗处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皇太子竟然夜晚驾临敬懿皇太子妃陵,而他这个不称职的守陵卫居然喝醉了酒,在陵墓后睡着了,若是被太子知道了,只怕他小命难保。看看四周围,自己若是贸然出去,冲撞了太子或是被随行的宫人逮个正着,更是难逃罪责,倒不如窝在此处,悄没声息地躲避一阵,说不定能还能蒙混过去。他紧捂住嘴,蜷身在石壁下,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太子目光凄迷,继续道“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她,初见她时,她居然女扮男装,我还真被她给蒙住了,更绝的是,宝硕这丫头,竟也迷恋上这个小骗子。我现她是女儿身后,很快拆穿了她,你道她是谁?你做梦都想不到,她就是徐妙弋,你在濠州最要好的姐妹。她同你说的不太一样,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妙弋是个疯疯癫癫,爱说爱笑,无忧无忧,安闲自得的人。也许她长大了,变得沉静了,还是她经历了那些关乎生死的杀戮?现在的她,懂事的让人心疼。。。。。。”
太子将酒坛凑在嘴边,又连饮几口,才道“苾儿,有件事,我必须得同你商量。茂儿,他去漠北征讨鞑靼前,曾告诉我,他想多立军功,向魏国公提亲,我答应他会替他张罗一切,可是。。。。。。我恐怕要食言了,我。。。。。。我也爱上了妙弋,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我对不起茂儿,对不起你。。。。。。我曾经尝试过,不能爱她,她是茂儿心仪的姑娘,可我做不到,我一见到她,就像当初见到苾儿你一样,疯狂地着了迷,越陷越深。”
太子一口气将整坛的酒饮尽,放下空酒坛,他缓缓起身,将额头抵靠在冰冷的墓碑上,“苾儿,你原谅我好吗?欠茂儿的,我一定尽力弥补,对不起。。。。。。”
守陵卫缩在陵墓后,不知过了多久,再也没听到墓前有任何动静,他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只见远处两排灯影,渐行渐远,直到了无踪迹。
吕府。
吕姮双手高举着一盆盛满了水的木盆,跪在院中正被她太常寺卿的父亲训斥。吕嫣和母亲跪在一边,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吕父情绪颇为激动,他铁青着脸,手中还握着一根粗藤条,他边扬起藤条抽打着吕姮,边高声叱道“反了天了,你翅膀硬了是吧,陛下面前连为父的话都不听了。为父今日差点被你害死!”
吕姮被抽打得痛哭失声,木盆中的水不断溢洒到她的头上,面上,她的妆容早已晕花,鬓散乱,模样凄惨。
吕父停了手上的鞭打,喘着气继续骂道“当今陛下是什么样的手段,他要罢我的官,要砍我的头,简直易如反掌。你当众出丑也还罢了,为父冒着丢掉乌纱帽的危险,去求陛下宽恕你的过失,你倒好,你偏要将魏国公的千金也攀扯进来,魏国公是何等尊崇的身份,他的千金你也敢惹?”
吕姮哭叫着道“爹,是徐妙弋先欺侮女儿的,女儿没有错,你为何都不肯替女儿说上一句公道话?再说了,陛下并没有罢你的官,更没有苛责你啊。”
“你。。。。。。你还不知悔改!真是气死我了!”吕父挥着藤条,鞭笞得更狠了。“让你去外藩宴上献舞,你给我出了这么多幺蛾子,我真是白养你这么些年,你一下子把魏国公,燕王殿下统统都给得罪了,为父今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吕母抽抽嗒嗒地道“老爷,停手吧,别再打了,姮儿她快受不住了,你这是要打死她吗?不如连我一起打死算了,我苦命的姮儿啊。”
吕父冲着夫人大吼一声“你给我闭嘴,哭哭叫叫的,成何体统!”他一眼瞥见跪在母亲身旁的吕嫣,走过去厉声道“还有你,放任你姐姐疯,也不知道出言规劝,我也白养你一场。总有一天,我非得被你们娘仨给坑害惨喽!你们给我跪在院子里,天不亮不准起来。”
他将藤条扔在地上,经过吕姮身边时,又道“尤其是你,记住我的话,夹起尾巴做人!在你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他怒气冲冲地走近里屋,将门重重地拍上,过了一刻,屋中灯熄,再未理会院中的妻女。
吕母轻声对她道“姮儿,你父亲睡下了,你把那盆水放下来,歇歇胳膊吧。”
吕姮摇摇头,她倔强地高举着木盆,紧咬着牙关坚持着,她有一股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的狠劲,与他为官圆融世故,只求自保的父亲不同,她若有得势的一天,必搅得波诡云谲,风云变色。。。。。。
奉天殿,早朝。
朱元璋威严地高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他将手中厚厚的一封奏折扔到群臣脚下,群臣无不噤若寒蝉。朱元璋道“这是一位叫郑士利的平民给朕写的奏疏,你们解释不清的问题,他给朕写得甚是清楚明白,郑士利是个有勇气的人,至少他说出了真相。可你们呢?领着我大明的俸禄,到底做了多少为国为民有利之事?户部尚书,此事出在你的治下,你为何一言不?”
户部尚书瑟瑟抖地出班奏道“陛下,此空印一案因地方计吏持空白官印账册结算而起,实因户部钱粮自地方到京损耗不一,地方派京官员皆惯用空印文书,到京后才填写下实际的数目。臣以为,此举固然欠妥,可这原本也是从蒙元时期便存在的习惯性做法,且从未被明令禁止过。”
朱元璋重重一掌拍击在御案上,户部尚书立时跪倒在地,连呼“陛下息怒。”朱元璋严厉地道“未被明令禁止过,便要互相勾结,用这空印文书欺瞒于朕吗!这些地方官吏竟敢如此轻视朕的皇权,未加请示便擅自钤印,此乃藐视天威的大罪!”他思忖片刻,道“给朕拟旨,此空印一案,各省,府,县主印官员统统处以死罪,以儆效尤。主印官副手罚一百杖刑,刺配充军。”
此令一出,殿内众官无不震惊,却无一人敢出面劝谏。太子见众臣噤声,挺身奏道“请父皇收回成命。我大明各省,府,县主印官员合在一处,可达千余人,父皇岂可全部处决,为免杀戮太过。”
朱元璋板着面孔,道“朕意已决,勿复再言。退朝!”言毕拂袖而去。
太子一门心思想要力谏父皇更改旨意,他下了朝连朝服都未及换下,将父皇堵在了御花园中。他言辞恳切地道“父皇,您若是大开杀戒,恐怕会招致天怒人怨。求您更改诏令,饶恕主印官员死罪。”
朱元璋一言不,他用黄帕裹了手掌,走进花圃,从繁茂的花丛之间,拔下一根布满尖刺的棘条,扔在了太子面前,道“你赤手将棘条给朕拿起来,若是不扎破你的手,朕便赦免了那些官吏。”
太子犹豫着,还是将棘条握在了掌中,顿时,掌上皮破血出,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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