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霖只得悻悻地去向太子复命,太子晚膳才用了一半,听了这个消息,惊掉了手中银箸。他霍然起身,来不及吩咐刘霖预备轿辇,大步流星朝外走去,直出了东宫,往马皇后的坤宁宫而去。巧合的是,他刚拐出甬道,便遥见前方一队提了宫灯的内监正引了妙弋才进坤宁宫宫门。
太子驻足奇道“妙弋既身在宫中,却为何没有跟贵女们在一处?”
刘霖道“奴才这便去向皇后身边的谭公公打探一番,再来回复殿下。”
这世间的事从来难以预料。谭公公一早便从帝后的闲谈中了解了个中奥妙,唯独东宫仍蒙在鼓里。刘霖旁敲侧击的打探,他不是不明白,可他是坤宁宫大太监,只忠于马皇后一人,便只避重就轻地对刘霖道“徐姑娘身份高贵,乃京中名门贵女之,自然不可与普通贵女混为一谈,或许,陛下和皇后已有内定的人选也未可知。”
刘霖喜滋滋地将谭公公的话转达给太子,太子自然欢喜,只盼三日后选妃之时再与妙弋相见。
妙弋在宫中万佛殿陪伴马皇后清修,白日里为皇后诵读经文,抄录佛经,晚间便听法师宣讲经书,参禅打坐。两日的时光过得飞快,她亲手抄录的经文已存下厚厚一沓。
皇后倚着软榻,翻看着这些字迹优美的手抄,赞不绝口道“端秀清新,骨气洞达,好字!这也足见你对佛祖的诚意。明日你与法师将这些抄录的经文供奉佛前,祝祷一日,祈愿大明风雨以时,灾厉不起。切记,定要将功德做的圆满,不到酉时不可离开佛堂。”
见妙弋欣然答允,马皇后拉过她的手,揽到身边,笑着道“妙弋,同你朝夕相处的时日,见你性秉温庄,贞静自守,本宫是真喜欢你,若是明日东宫选立的继妃能似你这般便好了。”
妙弋顿住了,自从前些时日太子亲临国公府与她不欢而散后不久,她便听闻了东宫选妃一事,可这期间太子从未与她再有交会,选妃于她而言,似乎极其遥远,方才又听马皇后之言,足见东宫已无意与她。太子在荼蘼花下对她做出的承诺言犹在耳,却原来只是镜花水月般的空许约。
她有些怔忡地道“太子哥哥,明日便要选妃了吗?”
马皇后道“原本早该替他打算的,拖到现在也是因太子恋旧,无心选立继妃,这次反倒是他亲口应承下的,本宫和陛下深觉欣慰。”
妙弋心绪复杂,依她对太子的了解,他不是朝秦暮楚之人,这骤来骤去的一场情缘的确令她有些始料不及,先前她还担心归还鸳鸯玉刀时会使太子难堪,如今却没有顾虑了。
马皇后见妙弋虽若有所思,可神情却略显淡然,这样的反应倒不似她预期的激烈,试想哪个姑娘会甘心与尊贵无比的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马皇后拍着她的手背,道“今日申时万佛殿中的晚课,贵女们会来旁听,本宫想委派你来做她们礼佛时的向导。”
妙弋欠身道“娘娘之命,妙弋定当尽心竭力。”
偌大的佛殿中,贵女们齐整整立在神圣的释伽牟尼佛像前,女官请出妙弋,她面向众贵女站定,却赫然看见与她对面而立的其中一位贵女竟是个相熟的面孔,那不正是太常寺卿的长女吕姮。
吕姮也正看着妙弋,作为经过严格遴选才脱颖而出的贵女,此刻的她颇觉硬气,遂露出倨傲的一笑。妙弋曾领略过她自伤双膝嫁祸于人的手段,深知此女工于心计,见她摇身一变竟成了太子妃候选者,心下只叹造化之奇。
妙弋礼貌地对她点头微笑,而后侃然向众人道“今日有缘奉皇后娘娘之命导引各位贵女观礼佛门晚课,娘娘之意,旨在弘扬佛法,利益众生,长存菩提慧,消弭无妄心。待会儿会有天界寺住持宗泐法师亲临晚课唱诵,望各位贵女心存敬畏,念起于心,音入于耳,感通佛法。”
贵女们齐道“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吕姮身旁一位鹅蛋脸丹凤眼的贵女悄声问她道“姮姐姐,这位姑娘并非宫中女官的打扮,她品貌如此不凡,究竟是何人啊?”
吕姮轻声道“她便是魏国公长女。”
那贵女一副吃惊的模样,道“闻名不如一见,果然绝色美姿容,我听闻她尚待字闺中,太子妃候选者中竟没有她,还真是少了个劲敌呢。”
吕姮面上不露声色,心中早对那贵女嗤之以鼻,在她看来,东宫女主只能非她莫属。
众贵女随在妙弋之后敬立佛前,宗泐法师携座下高僧自殿后转出,与众人合掌行礼。
妙弋在高僧之中一眼看到了道衍师父,思及他在天界寺为僧,随住持一同入宫侍奉皇后礼佛也在情理之中。道衍行到佛桌前持棓敲击起铜铸大磬,一时间,课诵的梵音响起,如春风化雨抚慰心灵。
暮色四合之际,万佛殿中的晚课将至尾声,宗泐法师合掌向众贵女道“有情世界,无常之苦,诸位贵人常积福德修为,方能圆成佛道。今时今日,贵人们可在佛前祈愿,将心愿写在这红笺之上,老衲愿为诸位加持祈福。”
众贵女无不欢欣鼓舞,都希冀自己的心愿经当今地位最为尊崇的佛教高僧加持后得以梦想成真,于是纷纷跃跃欲试,在女官们分的红笺上写下誓愿。
道衍在佛桌上备好墨宝,请妙弋也来书写,她想了想,提笔道“知足常乐,若说有何未了的心愿……”
红笺上只落下两字,子夜。
忽闻那丹凤眼的贵女调笑着道“梅斐,你写的什么,何妨药生尘,唯愿疾无痕。这算什么心愿?”
被她调笑的是立在吕姮身后的一位纤柔婉约的女子,她无端被人将红笺上的祈愿念出,羞红了脸,道“我家世代行医,见多了人间病苦,有感而罢了。画苒姐姐,你写的什么?”
梅斐向画苒的红笺上看去,她忙捂住,道“别看别看,我怕看了就不灵验了。”
吕姮哂笑道“她呀,定是写的一朝选在君王侧……”
众贵女听了皆嬉笑起来,女官出面制止道“诸位贵女切莫惊扰了佛门清净。”
众人这才止住笑,折叠起红笺放在了女官捧来的银托之上。
散了晚课,吕姮并未离开万佛殿,她怂恿了画苒道“你就不想知道吏部尚书家的小姐写了什么?”
这一问倒真的勾起了画苒的好奇心,她道“姮姐姐说的可是那个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说起话来矫揉造作之人?”
见吕姮点了头,她道“那还等什么,咱们悄悄折返回去,方才我见那盛了红笺的银托被法师留在了佛桌上。”
两人鬼鬼祟祟地潜回佛殿,见四下正好无人,便开始动手拆看起来。总有居心叵测之人唯恐天下不乱,吕姮蓄意窥视的并非其她贵女的红笺,她意在徐妙弋。因贵女们的红笺都有烫金字留名,她很快找到了那封并未署名的红笺,拆开看时,仅有的子夜二字着实令她费解,她将那二字默记在心,正想折起放回银托,画苒凑上来问道“子夜,这是何意?”
吕姮冷笑一声,道“这是魏国公长女的红笺,我猜测,子夜定是男子之名。”
画苒一脸意外地道“莫非是他的心上人?她看起来一副清纯可人的模样,原来却是装出来的。”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吕姮忙拉了画苒绕到佛殿后门,扬长而去。
小沙弥进殿,端起银托径往方丈室去了,道衍接了银托,道“徐姑娘并非候选贵女,她的红笺不必留下。”他将妙弋未署名的红笺从银托中扣下,纳入了袍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