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霖得周王授意,将二人的联名上疏放置在叠摞成堆的诸多奏折之上。
太子见是周王的折子,本欲弃置一边,却似乎瞥见了另一个名字,再打开看时,却是妙弋,他仔细看完折子里的内容,默想一刻,开始草拟为梅斐复位的文书,再未有迟疑地将梅选侍追封为侧妃。
他离开书案,在窗前花架旁驻足,架上的红豆杉盆景是他才命花匠送来的,颗颗红豆鲜红饱满,点缀在繁盛的绿叶间,像极了妙弋遗落的那只朱砂耳坠。他想起那一日,妙弋告诉他,梅选侍心思纯良又安常守分,要他别冷待了她,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而今忆起恍如一梦。
吕姮惊闻太子居然追封了梅斐,位份仅次于她的太子妃,内心愈加不安起来,太子今日肯为她正名,难保日后不会彻查她的死因,鹤顶红从何而来?又是谁趁夜将剧毒放在她的门前?连日来惊恐不定,思虑甚多,吕姮只觉腹内真的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只是这次,她再也无法以此为借口唤起太子的瞩意了。
吕嫣来东宫探望长姐,见她在孕中也不得太子眷顾,亦是一筹莫展,家族的兴衰与她日后的富贵荣华可全都维系在长姐一人身上,她与太子的关系若不得缓解,保不准将来仍有被废之虞。
吕姮半躺在软榻上,轻抚着微隆起的腹部,对吕嫣道“这一胎若是个男婴才好,陛下一高兴,太子也得对我上心不是。”
吕嫣从宫女呈来的银盘中拈起一片蜜瓜,边嚼边道“我看长姐孕肚形状倒像怀着男婴。”
吕姮嗤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懂得这些,又是从嬷嬷们那儿道听途说来的吧?隔皮不断货,尽拣好听的话来唬弄我。”
吕嫣笑着端起银盘走到她塌前,道“长姐吃些蜜瓜吧,特别甜。”
吕姮一手推开银盘,别过脸,厌烦地道“我没胃口,倒是想吃些脆李子。”
吕嫣哈哈笑道“这便对了,我听娘说孕时嗜吃酸必生儿子。”她转而对伺候在侧的宫女道“别愣在这儿了,快去取些李子来,越酸越好。”
宫女应声而出。吕姮拉过吕嫣到近前,道“你回去告诉爹娘,再有上门提亲之人尽皆拒了,你必得嫁给亲王,姐姐的位子才能更加稳固。”
吕嫣道“我懂,只是,别的亲王我可看不上,要嫁我只嫁燕王,姐姐可得帮我啊。”
吕姮睃了她一眼,道“我自会尽力。”
奉天殿外,才散了早朝的燕王和周王并肩而行,正走下殿阶,忽见梅太医从一侧走来,他向二王打躬作揖道“微臣特来向二位殿下谢恩,太子下达了钧旨将小女梅斐追封为东宫侧妃,小女也算是达成所愿。”
周王笑着点头,道“如此甚好,可将先前的墓碑换下,改造合乎东宫侧妃丧葬规制的陵墓,才算得事死如事生。”
梅太医连连称是,道“微臣回头就着手去办。”
辞了梅太医,周王如释重负地道“还是妙弋的主意凑效,迂回婉转,曲线救国?总之是间接达到了目的。”
燕王听他提到妙弋,问道“此事与妙弋有何关联?”
周王便将与她联名上疏之事与燕王说了一遍,还道“她可真是个解语花,怪道太子哥总放不下她,哥,你说若一早将她请去太子哥面前说项,梅斐会不会就能葬入敬懿皇太子妃陵了?”
燕王哪里愿意听到妙弋与太子之间扳缠不清的事,他未置可否,又听周王继续道“我得再去趟檀香阁当面谢她,她的点茶技艺当真一绝,我见她用的是兔毫建盏,不然我再送她一套曜变天目。。。。。。”
燕王铁青着脸问道“她亲自点茶给你吃?”
周王点头道“她还送了我一对小鹤,这么大的人情,一套曜变天目好像略显小器了些。”
思量着妙弋还从未为他点茶,与他品茗清谈,燕王心中不免失落。
一道圣旨下到了阅文书院,新科状元程长赋被选招为驸马,不日将与宝硕公主完婚。
柳岸跪伏在地久久不曾接旨,传旨太监提醒道“恭喜驸马,贺喜驸马,您是高兴的忘了接旨谢恩吧。”
柳岸愁眉深锁问那太监道“公公,我若拒接这道圣旨,会怎样?”
传旨太监失色道“驸马爷,做了皇帝陛下的乘龙快婿您可就是皇亲国戚了,不瞒您说,宝硕公主可是个人人称羡的美人坯子,您没有理由拒接圣旨吧。”
柳岸道“公公,这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志不在此,从未想过要做什么驸马。”
传旨太监笑道“驸马爷真是谦逊,您越是宠辱不惊,这泼天的荣耀富贵越是冲着您来,赶都赶不走,您还是快些接旨吧,陛下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哪。”
他见柳岸仍迟疑不决,又道“不是奴才危言耸听,这抗旨不遵的后果,轻则撤职,重则问斩,说不定还有株连九族的可能。”
柳岸目眐心骇,他缓缓抬起双手接过了圣旨。
传旨太监走后,书院昔日的同窗们涌到他身旁,恭贺之声不绝于耳,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晚间,他来到镜海先生草堂中,见师父正对月独酌,便道“可否让学生陪您喝几杯?”
镜海先生见他似有心事,问道“你一向滴酒不沾,今日怎么来了酒兴?”虽这么问,却还是多摆出一只酒杯,斟满了递给柳岸。
柳岸接过酒杯,道“书中说一醉解千愁,却也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学生想亲身一试。”
镜海先生畅快笑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柳岸仰饮尽一杯,辛辣的口感让他不由咂嘴,待他缓过酒劲,才道“师父,有些事,学生在书中找不到答案,心中实在憋闷。”
镜海先生自饮了一杯,道“还有何事是古人未经历过,连书中都探寻不到答案的?说与为师听听。”
柳岸望向窗外的上弦月,苦涩地道“陛下强人所难,学生不愿娶公主为妻,可又无力违抗圣命,如今连入仕为官的素志都淡薄了。”
镜海先生唤过小山,命他去酒窖取酒,而后对柳岸道“人各有志,对勉为其难之事总是难于接受,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既有过入仕的素志,何患多了皇亲这一重身份?为官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你若潜心贯注于平生之志,哪里还有闲暇去感叹一段不甚遂心顺意的姻缘?若有一日,你仕途姻缘皆不顺,大可回来投奔为师,归隐林泉,寄情山水。”
柳岸执壶添酒,再敬镜海先生,他心中已有定数,道“幸得师父解疑释惑,学生愿去尝试。”
小山搬来一坛杜康酒,叉着腰喘息抹汗,镜海先生笑着拿手点了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