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放道“汤骋,记住你的话,再让我撞见你妄言妄语,不管你是酒后还是酒醒,我废了你的手,看你如何还能在金吾卫中立足!”
汤骋只觉喉头似松活了些,紧接着被一股强劲的内里推动,身不由己朝侧方歪斜,倒向他那班弟兄身前,众人瞬息间又被扑压倒地,唿叫不绝。待他们终于稳住阵脚时,醉仙楼上哪里还有居放的身影。
夜深人静,更漏沉沉。
居放回到宅舍家中,门前屋内张贴的大红喜字仍浸透着婚庆的气息,他进了内院,隐约可见夜色中辛夷正披着外衫站在廊檐下翘望着。看到他回来,她迎上前,道“洗漱用的热水已备好,放在你房里了。你饿不饿?我去煮碗热汤面给你吃。”
居放没想到辛夷会等他至深夜,忙道“谢谢,我不饿。其实,你不用等我,你忙了一日,也很累了。”
辛夷点点头,说了声“好”,又问道“王府无事吧?你,喝过酒?”
居放道“王府一切正常。我喝的不算多,酒气很大吗?”
说着还抬起手臂闻了闻衣袖,正是他一抬臂的动作,辛夷眼尖地瞥见他手背骨节上的斑斑血迹,惊问道“你受伤了?”
居放看看手背,不以为意地道“没事儿,路上教训了几个混混,都是他们的血。”
辛夷这才安了心,与他客气地道了早些安寝后,便转身走进另一间卧房,闩门吹灯歇下。二人从成亲那日起,便依循约定分房而睡,只做名义上的夫妻。辛夷果真再没动过轻生的念头,而居放也终于可以向燕王交差。他与辛夷强强联合,又有山鸣谷应般的默契,堪为燕王幕府中最得倚重的僚侍,风头一时无两。
世间万事,有所得亦必有所失。不久后,居放偶然听说有人登府向王妃求娶盈月,细打听后,才知求亲之人竟是金吾卫中一个叫汤骋的,他瞬间坐不住了。
趁着盈月出府采买的时机,他支开随行的丫鬟小厮,故意与她在绸缎庄的铺面走了个头碰头,盈月才见他,随即偏过身,要绕道而行,他开口道“我有要事相告,请你一定听我说完。”
盈月朝左右看了看,与她同行的人此刻竟全不见了踪影,便猜到是他从中作梗,道“什么要事,就在这儿说吧。”
居放坚持道“这儿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庄后有个清净的所在,你随我来。”
盈月犹疑着,还是跟他来到屋后的篱笆墙边。二人相对而立,都有那么些不自然,居放看着她低垂着脸,整个人明显消瘦许多,他顿生怜惜,道“你,近来可好?”
盈月对他的怨怼并没减少,平日在府中远远看见都会刻意回避,而他也再未主动同她说过一句话,这次他似有预谋地将她堵在绸缎庄,还说有要事相告,她正觉纳闷儿,却听他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虚话套话,气更不打一出来,道“我好与不好,与你无关,若无事,我先走了。”
她说走便要走,居放忙道“等等,那个金吾卫汤骋,他不是什么好人,我在醉仙楼亲耳听到他当众蜚语恶言毁谤王妃,其心可诛。我便当场教训了他一顿,谁知他竟厚颜无耻到胆敢来向王妃求娶你,你可得离他远一点。”
盈月见他越说越激动,她原本对那金吾卫无意,可他似乎极为在意汤骋的求聘,更激起她的逆反,便道“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为凭,我和王妃曾得过他援手,方从一场荼毒中被解救,他在我心目中是打抱不平,扶危济困的豪侠之士,不许你说他坏话。”
居放不料她竟然对汤骋评价甚高,自己反倒成了妄口巴舌之人,急怒道“你糊涂,我专程去查过他的底细,一个小小的守陵卫如何在短期内调任金吾卫,又被破格擢升为副统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者,救你和王妃,便是他善于钻营的表现。盈月,他是个小人,你要相信我。”
不知怎的,她竟笑开了,可眼中却无半点悦色。她摇着头道“居放,你要我信你?这话从你口中说出,不觉得可笑吗。我就是因为太相信你,才会哑子漫尝黄柏味,自家有苦自家知。”她顿了顿,倔强又坚定地道“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嫁给汤骋。”
此言一出,居放如火上浇油般急怒,他两手握住盈月肩头,愤然道“不可以!旁人我不管,汤骋,绝对不行。”
盈月怔住,她不明白,明明他先选择了无挂碍地放手离开,凭什么反过头又来插手她的婚事。而他越是反对,越是耿耿与怀,她却越想要激起他的怒火,彷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觉到他是在乎她,关心她的,从前一起经历的欢歌笑语并非假象。她用力推开他,执拗地道“你管不着!”
居放被推的倒行两步,他满眼哀伤之色,道“若只为了激我,你犯不着赔上自己一辈子,汤骋他配不上你。”
盈月再不回避他的目光,不无悲酸地道“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只会令误会加深,然后你又会若无其事地离开,还不肯给我解释。”
居放无言以对,虽心痛不忍,却不能违背了对辛夷的诺言,把她悲惨的遭际透露给盈月。
不出她所料,居放又一次缄默,她失望已极,道“巫山原属古追求,你若无心我便休。我们,别再单独见面了。”
她离开时,眼里含着泪光,走的极快,似乎不愿被居放看到她脆弱的一面,然而她也不曾看到,在她转身的瞬间,他眼中落下的泪。
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转眼,时已至春日,燕王就藩北平的日子将近,妙弋开始张罗着置备盈月的嫁妆,打算在离开京城前替她这位情逾骨肉的姐妹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早在年前一个晴冷的午后,盈月红着眼跑到她面前,态度坚决地请求她答应汤骋求娶一事。她不知究竟生了何事,会令她突然做下决定,可她始终没有探问出任何不妥,只好点头应允,亲手写下回帖,应承下汤骋所请。
送嫁那日,盈月在喜娘的协助下换上大红喜服,她望着铜镜中浓妆也遮盖不住的冷艳面孔,不见半分出嫁新娘的喜气。
妙弋掀帘而入,面带笑意打量着她,道“让我好好看看,今日,我的盈月实在太美了。”
盈月转身便要下拜,被妙弋双手扶起,道“免了这些虚礼,我送你出府。”
她牵了盈月的手,并肩走出房门,两人的步伐皆异常缓慢。
妙弋怎会察觉不到盈月的犹豫和纠结,她和汤骋原就没什么交集,又何来感情,她一直在等盈月改变主意,岂知到了送嫁的当口,新郎已恭候在府门外时,盈月依旧不言不语,似乎已铁了心,认定这场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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