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仙乐声飘来耳际,身后似有清光柔晕乍现,朱棣不禁喜上心头,匆忙回身看觑,果见妙弋仙姿绰约,朝他凝眸浅笑。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朱棣悲喜交切,因不舍她再如幻梦般神灭形消,几番克制,未尝触及亲近。对他而言,能与妙弋不期而会,哪怕只是相对无言,默默守望,已算得偿夙愿,聊以慰相思了。
“父皇……您在跟谁说话?”大殿一隅传来一个小姑娘稚嫩清脆的声音。
朱棣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淡黄衣的安成公主从梁柱后慢慢探出半个脑袋。他心有所念,未及对公主答话,转再去看寻妙弋,可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公主不明内情,欢悦地从梁柱后蹦蹦跳跳来到父皇身边。
“念念,紫霄殿乃皇宫禁地,你怎会来此?”朱棣忍怒道。
安成公主长到十一二岁,极少见父皇对自己板起过面孔,看来她偷潜禁宫之举,当真是触怒了天颜,心怯道“父皇凯旋还京,定会先来紫霄殿看望母后,念念等在此处,便能及早见到父皇了。”
原来公主不过是思念父亲,并非故意为之,朱棣看着眸光纯净的爱女,再不忍苛责半句,慈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念念挽住他的胳膊,撒娇地靠在他身边,忽又想起方才的疑惑,问道“父皇,您方才一直朝着那边自言自语,不知是何故?”
朱棣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道“照你说,你呆在此处甚久,就没看见我在同谁人说话?”
念念更觉迷茫,摇头道“这间大殿,除了父皇和女儿,再无别人了。”说完扭头看向灵柩,改口道“不,还有母后呢,女儿好想看看她,可惜从未被父皇允许……”
朱棣脑中空白一片,念念天真柔憨,不会虚言妄语,或许他早该认清现实,从梦寐颠倒中清醒过来。他不再反对女儿的请求,领她来到灵柩前,她终于如愿见到了厚重外椁围护下的水晶冰棺,棺盖下正安眠着她安详又美丽的母后。
公主虽有些惊惑,更多的却是情难自已,嘤嘤哭道“她和念念梦中的娘亲一模一样。”
经此一事,朱棣似乎从内心深处开始慢慢明白他的苍鸾已无涅磐重生的可能,他变得越暴戾冷酷,嗜杀成性,唯一能够君前劝谏的国师道衍,近年也几乎处于半归隐状态,朝堂之上更无人敢对永乐劝善规过。
每一次对忤逆者行使过生杀予夺之权,朱棣总觉惘然若有失,每逢此时,他便会独处紫霄殿中,在一片空幻色彩的笼罩下,与妙弋重温鸳梦,再续情怀。即便他已知晓这令他余情缱绻的际遇皆因对妙弋思慕深切,乃至心神恍惚而失去常态,他也在所不计。
直到迁都前夕,朱棣命汉王高煦亲自护送皇后灵柩北上,暂停灵于长陵裬恩殿。待灵柩奉移停当,高煦回京覆命,却在当夜生出变故。驻军北平练兵备边的郑国公常茂得知汉王离开的消息,率亲军趁夜开入长陵,动用武力控制了守陵卫。他自是对妙弋思念情切,又听闻定颜珠无与伦比的仙效,只盼再见她一面,聊慰此生之憾。
就在常茂下令开启封钉椁盖之时,一道剑气自殿顶破空刺下,他急退数步,拔出腰刀迎击的同时也看清了那来人正是韩天澈。刀剑劈杀,声影缭乱,郑国公亲卫闻声冲入裬恩殿群起而攻之。盖众擎易举,天澈独立难支,被常茂的人进逼在角落。
天澈一面对抗劲敌,一面高声呵叱道“皇后娘娘灵柩不容你等亵渎!郑国公,你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常茂冷面霜眉,也不搭腔,吩咐手下拿下天澈,绑去殿外看守。天澈虽被缴了兵器,仍一路叫骂不止,他痛疚万分,眼睁睁看着裬恩殿殿门由内紧紧闭合。
常茂归刀入鞘,命亲卫继续动手吊开沉重的椁盖,他一步步靠近椁柩,心想“若定颜珠的传说是真的,那仙冥境金风玉露一相逢理应不假。”
他看向水晶冰棺的第一眼,眉间心上,尽染相思悠悠,棺内伊人当真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他满怀感旧之哀,徐徐泣诉道“妙弋,能再见你一面,是我毕生心愿,就算永乐追究,我也无悔……当年顷得噩耗,伤悼不已,可知我锥心泣血,始觉岁月难熬……”
神非梦而罕通,梦非神而不感,常茂终未能神通仙冥,他喝光了裬恩殿中的祭酒,醉倒椁柩旁。此后,他便一蹶不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直到永乐褫革降罪的诏书下达府邸,他释然一笑,坦然赴死……
永乐二十二年,这是朱棣与妙弋凤泊鸾漂,天各一方的第十六个年头。十六年苦盼苦等,他在擐甲执兵,戎马倥偬之中寻求到能够暂抑下对妙弋无尽想念的法门。也是在这一年,朱棣第五次亲征漠北,班师途中,他偶染微恙,起初并未在意,岂知小病不医竟成大患。
军帐中,朱棣睡卧不宁,心中唯念一人,痴心恍惚间果见故人入梦,妙弋蛾眉曼睩,靡颜腻理,笑吟吟唤他“四郎”。他心悦神怡,起身去握她的手,这一次,她竟再未消散无影,反而回握住了他的手。朱棣心荡神驰,喜不自胜,与她执手相看,恍如初见。
妙弋一笑百媚,款然道“死生契阔,复有见日。”
“与子偕行,共结来缘。”朱棣动情回应,言毕,沉醉于夙夜梦寤的情思中,不复醒来。
天穹有流星划过,点亮暗宇,是夜,永乐帝崩于北征还师途中。
同年,太子高炽即皇帝位,年号洪熙。他为永乐皇帝移柩地宫与仁孝文皇后徐氏合葬当日,长陵之上霞彩漫天,有凤鸾双飞比翼,尽彰于飞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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