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或许更早,早在他站在铁笼外,回头看那只小毛团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决定好了。
姜彤忽然就想起,小师弟刚拜入山门那一天。
十五岁的少年面色平静,仿佛拜入这天下修真人士人人追捧的点星门,同他路边捡到一枚随处可见的小石子一般寻常。
同门十年,小师弟甚少在人前显露自身,问他什么都是淡淡的,不在乎功法,不在乎灵兵,连今年宫门大比的结果都不在意。不曾想今日一番调侃,倒让他破天荒地买下一只妖兽崽子,现在,竟还想与它结平等契约。
“今天,小师弟和我总得疯一个。”姜彤小声喃喃,只她和二师兄能听见。
二师兄闻言失笑道,“你先别忙着疯,我总觉得,小师弟今天不太一样。”
姜彤不解:“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身上穿的腕上戴的,都同他往常一模一样,并无分毫不同。”
“倒不是说这些身外物,”二师兄沉吟着,又看了一眼小师弟,轻声道,“他现在,倒更像个人了。”
这已经是大师兄第二次问“你确定吗?”,语气中想要劝他慎之又慎的心情,杨允能够体会。
但其实,他的答案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我确定。”
他确定,从看见初七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确定了一件事——
她是他十年无望等待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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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杨允未向任何人说过。
对将他带上山之后就不管不顾的臭师傅没说过,
对一板一眼严肃正经的大师兄没说过,对温敦和善的二师兄和活泼跳脱的三师姐更没说过。
事实上,他不记得自己是谁,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个胡子邋遢的大叔。
这人一手提着他,另只手拎着只青皮酒葫芦,行似凌风踏雪,沿着条山径往上。一边行着,一边啜一口葫芦中的酒,竟能一滴未洒。那人速度极快,晃得他在半空中上下翻飞,险些一口气没缓上,又晕过去。
“呦,小崽子半路醒了?这倒是不大好办,唔,没办法只能再打晕一次了。”
满含酒气的话音喷洒在后颈,不见拎着他那人如何动作,他就晕厥过去了。
再次醒来,酒气满身的大叔消失不见,倒是有三个脑袋围着他,目光中或多或少装满了好奇。之后,他才从师兄师姐口中听闻,他是个孤儿,就连“杨允”这个名字也是师父取的。
师父将他从妖兽口中救下,却没来得及救下满村老少。整个杨家村百余口,只剩下他一人。
可他不记得了。
惨死在妖兽口中的父母、兄妹,和村中其余老老少少……
这些,他全部不记得了。
大师兄同他说,不记得也好。或许是因为看到的画面太惨,他自己不愿再想起前尘往事,才主动将一切忘记。这样也好,修道之人本就断情绝念,这些往事记得越少越好,道心明净,才能于大道上走得更远。
可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因为
受到刺激,才将过往记忆全部封存,而是从一开始,这些记忆就不属于他。这副躯壳、这个名字,乃至于胸腔跳动的心脏,这些都不属于他。他只是个过客,来此一趟,终究是要离开的。
但他连自己原本的名字也忘了,他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扮演着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一生。
他只记得一件事——
他在等什么。
但具体等的是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他也记不清了。
山中修道无岁月,自从被师父领上山之后,杨允未能再见他一面,就糊里糊涂地成为了点星门开阳峰的关门弟子。顶上三位师兄师姐个个都对他不错,大师兄余生教他功法运行,二师兄林海教他符篆刻砺,三师姐姜彤……三师姐教他打架。
说是教他打架,其实是将他当个沙包揍。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三师姐,本是身负万钧之力的炼体不世奇才。三师姐的父亲姜松,是点星门主峰天枢峰的一位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