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擂鼓,王露紧张得手都在颤抖,她不懂这份文件是什么意思,她急忙赶去爸爸的单位想要找他,却迷了路,等她一路问一路找地走到工厂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王露怕明早再来找不到他,便死心眼地在工厂门口生生蹲了一整夜。
昏昏欲睡之间,她听见了爸爸的声音。
那声音她只听过几次,却一直都牢牢记着,从来都不敢忘记。
“要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去滑冰,我俩至于起这么早吗?净会折腾人!”
抱怨,带着宠溺。
王露抬起头,一个长相与她有3分相似的男孩从不远处的小轿车上跳了下来,手上还拎着一双旱冰鞋,嬉皮笑脸地转过身对车里的人说。
“怎么能全怪我,要不是你把文件落在单位,妈何必起这么早?”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开始换鞋,没脸没皮:“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她看见她的爸爸皱着眉头从驾驶位下来,怨男孩贪玩,一刻也等不得。而从副驾驶位下来的女人则很温柔地笑着,为男孩说话。
容悦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那个女人符合她对妈妈的一切想象,温柔,美丽,亲切,菩萨仙女一般的,她的新妈妈。
爸爸不愿意回家,就是因为新妈妈吗? 王露想起昨日看过的那份文件,容卿卿,卿本佳人,真是极好,极衬她的名字。
麻痹的脚步踉跄着往前,靠近和乐融融的一家3口。
没关系的,她会很乖很乖,她绝不像电视里怄气的小女孩,她会甜甜地叫她妈妈,会很贴心,绝不惹她生气。哪怕新妈妈偏爱男孩,她也会藏起醋意,与他们一起疼爱弟弟的。
王露红了眼圈,酸了鼻头,她看到她了,她们四目相对了。
“妈妈……”
颤抖的嗓音嘶哑,这一刻,这个世人再熟悉不过的词汇于她,终于有了清晰的模样。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和别的小朋友一样,有妈妈了。
女人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反而是爸爸先动了起来,他听到声音看到了她,像是被瞬间激怒了一样把新妈妈抱在怀里护住,仿佛王露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从地狱奔袭而来,索命的厉鬼。
“你来做什么!?你胡说什么!”那个总是微微皱着眉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一脸淡漠厌倦的男人,显露出了癫狂激动的一面,“她不是你妈妈!你也不是我女儿!早在十五年前就不是了!你妈妈叫王露!叫容卿卿!滚去找你自己的妈妈!!”
王露站在原地被吓傻了,这和她预想的情景差别太大,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看新妈妈,看看爸爸,然后又看看弟弟。
男孩也被吓傻了,一只脚穿着旱冰鞋,一只脚穿着球鞋,一瘸一拐地凑到他的妈妈身边,笨嘴拙舌地安慰着,而他的妈妈,转瞬之间已经从一个温婉大方的美人变成了一个披头散的疯子,崩溃般地大声尖叫着。
扑通一声,她的爸爸双膝着地,竟是跪在了她的面前,狠狠磕了一个头。
“二十年了,能做的我都做了,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王露睁大双眼,看着男人目眦欲裂,她见过他寥寥数面,唯独此次的他凌乱狼狈,仿佛逃荒的难民。
“王露!你非要害得我家破人亡才满意不可吗?!”
她的指尖忍不住颤抖,伸出手想要搀扶,被男人一把打开后痛得麻,握不紧拳头,她不知道他是在质问她,还是在质问她的妈妈,只能无助地摇着头:“我、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真的很爱您……”
啪嗒,脚边砸出圆形的深色痕迹,王露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伸出手想要将他扶起来,却被狠狠挥开。
“爱我?不要再说笑话了!”男人通红的双眼溢满了恨意,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我与你毫无瓜葛,仅仅见过数面就说爱我?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王露僵立在原地,看着一家3口脸上均带了泪痕,互相搀扶着回了车上,扬长而去。
爸爸……王露张开嘴想要喊他,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不出任何声音。
追车的脚刚迈出去一步,麻痛便后知后觉地爆,锥心刺骨,绊得王露摔落入污泥之中。
王露死尸一样在工厂门口趴了很久,她想了很久,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让爸爸生气了,她明明有乖,有听话,成绩也不错,为什么爸爸还是讨厌她了呢?为什么爸爸让她放过她呢?她小心翼翼,最后还是伤害他了吗?
她真的没有骗人。
王露缩成一团。
她真的很爱爸爸,也很爱妈妈,她希望爸爸能够幸福,哪怕是和新妈妈的幸福。
但是没有。
她不仅没有妈妈,连爸爸也没有了。
从很早以前就没有了。 王露回了家,缩在自家的沙上,遥遥看着桌上的文件想了很久很久。
一直以来,她每天等着爸爸过日子,现在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无论她表现得多乖多听话,爸爸都不会回来了。
他让她放过他。
王露莫名笑了,她想替爸爸达成这个要求,可是没有人告诉过她,要怎样才算放过他。
是不是……只要她和妈妈一样死掉了,就算是放过他了?
泪水还在无声地淌着,浑浑噩噩的少女,走向了学校外的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