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锦君彻底丧失说话的欲望,沉默着画符,她对诸如照明符流水符唤风符之类的简单符咒已熟练,正在练习画惊雷符、召火符等更高级一些的符咒。
尔涯试图开导:“你觉得秦理是好人,你可知他过去曾为了争夺一块上品灵石,杀了素不相识的一家子。陆望云指导你的时候,曾握住你的手教你符纸上灵力回路,你可知她曾拧断多少人的脖子?”
贺锦君紧闭双唇。
接连报废了好多张,把头发都炸焦了之后。贺锦君不得不停下笔,堵住耳朵忽略尔涯的笑声,承认自己依旧因尔涯的话愤怒焦虑,心绪不宁。
是啊,一切对你来说不过是有趣与无趣之分,再无其他的分别。这人有意思,就留下,没意思了,就杀掉。可是……
那个人的尸体,贺锦君去问了,被埋在他吊着的树下。别处泥土的颜色更浅,树根处明显更深,新翻动过的痕迹上,已经冒出一点新芽。
她想,我亲手剥夺了一个人的性命,亲手将一个人送进坟墓,而我甚至不知他姓甚名谁。
继而又想,若他没死,死的人必定是我。
贺锦君好全,身体再无伤痛,隐约惧怕时间流逝。她在担心不知道会再出现什麽样的人,心中对尔涯的恨再次加强。
好多时候,她都在夜里睁着眼,看外间从只能依靠照明符透出的光而有些亮度的地方,变得更亮一些。在天亮了,而没有听到什麽异常声音的时候,贺锦君就是深深地松一口气。
这天淩晨,最漆黑的如墨色的黑暗褪去后,贺锦君听到了外面有动响。
贺锦君知道是尔涯带来了新的人或者妖兽。她僵硬着,一步一步挪过去,鼓起勇气推开门。她等待见到什麽更可怕的东西,可入目时嘴里不由自主惊异地咦了一声。新来的人随声转头,露出一张惊惧害怕的脸。
圆脸,细眉,眼睛被恐惧占据,仍旧是亮晶晶的。
“锦君?!”
声音又惊又喜。
从小到大,幸秀一直知道自己是普通人。生于魔界边境的村里,家里有块地,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风调雨顺,收成好些,日子也能过得好些,说不定过年能做身新衣裳。收成不好,靠着过去攒下来的一点钱,精打细算,饑一顿饱一顿,也撑过去了。
她就是这麽长大的。从一个睡在母亲背上背篓里的小婴儿,变成跟在母亲身上捡稻谷的小女孩,再长成可以下地干活挑起家中大梁的成人。
二十岁那年,村里忽然消失了一个人——很常见的事,人总是会无声无息离开,或者无声无息死去——又忽然多出来一个人。
贺锦君凭空出现,沉默寡言,很少与别人交流。有次幸秀碰到她,想低下头匆匆走过,却忍不住好奇地看过去,见她身如劲竹,面若桃花。恰好她转头对上目光,幸秀一惊,不自然地收回目光,直视前方,不想余光竟瞥见她莞尔一笑。
那之后她们就认识了。贺锦君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人,幸秀询问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说自己来自很远的地方,居无定所,也许一段时间后就会离开。
幸秀问她,外面是什麽样子的。贺锦君说,外面有很多人,有很宽的街道,可容车马与人并排而行。白昼明亮,夜间各家点起灯,从高处望下去,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人间。
星星啊。
幸秀心驰神往,魔界总是阴天,天上仿佛永远有乌云遮蔽。活了二十年,她只见过几次星星,又问,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吗?如果我过去的话要走多久啊?
贺锦君说,很远,我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也许要半年吧,也可能更久。
幸秀噤了声,光走就要走半年,来回不就是一年之久了。她想去外面看看星星,但舍不得家中人,也舍不得与她关系亲密的荀杞,再过几个月,她就要与荀杞成婚了。
只可惜,贺锦君没能送上祝福。
在她们聊天后的几日,这个认识几个月的朋友就被带走。幸秀大气不敢出一个,那些人走了之后,腿软得站不起来,指甲死死掐住掌心。
她果然离开了。她还会再回来吗?她会平安的吧?她一定会平安的。
幸秀在心里默默想。
贺锦君就是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幸秀的日子还在继续。
父母亲朋的见证下,她与荀杞结为夫妻,成为一家人。婚后不久怀孕,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孩。
然后,莫名其妙的,她醒来后就到了陌生的地方,喉咙还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有什麽东西通过喉咙钻进胃里。
这里的光线很黯淡,是幸秀见过的最大的地方,比村里的祠堂还要宽敞。不过祠堂里总是点着蜡烛,走进去也不觉昏暗。
但是现在……
幸秀摸了摸胳膊,心生惧意。
似乎过了好久,久到这里变亮了一些,幸秀实在是呆不住,大着胆子走了几步,想找出口离开。
就在此时,有人从里面推门而出,幸秀身形一僵,转头去看,脱口而出:“锦君?!”
幸秀大喜过望,奔过去拉她的手。谁知贺锦君的手如冰块那般,冰得她打了个寒颤,她立刻把两只手都付上去,以此温暖。
“你的手怎麽这样凉?我本来很害怕,但是你也在这里,我感觉好多了!这是什麽地方,我一睁眼就来这里了,我想回家!这麽久没见到你,你过得怎麽样……”
声音却是越来越低。
贺锦君身形消瘦,见了她,全然没有见到过去朋友的欣喜,面无表情,眼眸幽深,定定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