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也是。”吴克久吞吞吐吐。“这蒸酒的法子,我也会的。——小官人,念在我们同出一县的份上,打个商量如何?我给你家里些钱财,你把册子卖与我,不要献到朝廷去了。”
见杜中宵满脸讥诮,吴克久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也在京城替人家蒸酒,甚得几位官人看顾。如果你把册子献上去,便就少了这条门路,这可如何是好?蒸酒之法献与朝廷,左右无非是赏你家里些银钱。不过是钱,我家里给你也是一样。”
杜中宵看着吴克久,过了好一会才道:“小员外,我们到底是同乡,我就不口出恶言了。你会的蒸酒之法,本就是从我家里偷学,我不追究也就算了,怎么还得寸进尺?买我的酿酒之法更是休提,要是贪图钱财,我又何必把此法上交朝廷!此事我意已决,你不要纠缠!”
见杜中宵转身离去,吴克久忙上前拉住:“小官人,有的商量,有的商量!”
杜中宵满面怒容,一个“滚”字差点脱口而出。最后念在两人同乡,在京城诸多不易上,才重重地道:“我就是上交朝廷,也不耽误你去巴结官宦人家。买我册子,还是想着垄断这门手艺,不知安什么心思。此事以后休提,此事知道的人不少,岂能说不做就不做了!”
说完,猛地甩开吴克久,大踏步地回去了。
吴克久愣在原地,不住地转圈,口中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这些日子吴克久在京城里替人蒸酒,见了不少王公大臣,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吴克久出身于乡下大户,别看在临颖县里耀武扬威,人人奉承,到了京城却没有人正眼瞧他。在乡下的时候,见知县在吴家已是大事,见一次要准备很久,家里吹嘘很久。现在连宰执相公都见到了,甚至吴克久还保留了好几个人的手书。回到临颖县里,这是足够吹一辈子的经历了。宰执的手书,仅凭着这东西,像以前的史县令那种县官,对吴家就要恭恭敬敬。此次回乡,吴家在本县的地位必定更上一层楼。
在这个时候,突然听说杜中宵要把酒糟蒸酒之法献与朝廷,吴克久急得团团乱转。
杜中宵到京城是游学考进士,目的明确,吴克久则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有了蒸酒这个结交人脉的机会,死死抓住不肯放手,却不想又被杜中宵釜底抽薪。
正在这时,适才被吴克久踩了一脚的汉子突然道:“这位小兄弟,坐下说话。”
吴克久正是失魂落魄的时候,看了那汉子一眼,不由自主就坐了下来。
那汉子指着在酒馆桌子坐下来的杜中宵道:“小兄弟与那人熟识?”
吴克久点头:“那人与我同乡,一起到京城勾当,自是熟识。只是他家与我家有些误会,一时解释不清,话不投机,因此烦恼。”
那汉子点了点头,指着自己几人道:“我们几个是西北来的贩羊客人,羊只出手,在京城里游玩一番。适才听你们在那里争吵,说起蒸酒,可是从酒糟里蒸出来的烈酒么?”
吴克久一愣,有些警惕地道:“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那汉子笑道:“西北是苦寒之地,那里的人最喜饮酒。只是地瘠民贫,没什么好酒,入口能淡出来鸟来。前些日子我们认识了一个京城的人,喝到烈酒,说是从酒糟里蒸出来的,甚是有力气,便如琼浆玉液一般。都说可惜离了京城,再喝不到这般好酒,不想原来小兄弟会蒸的。”
吴克久看着几人,不说话,心底盘算。西北正在打仗,这两年京城严查党项奸细,不知根知底谁敢跟西北来的人交往?再者说了,京城对酒专榷查得极严,自己连酒都不能卖,不要说卖给西北来人了。
几个汉子见吴克久满面警惕,一起笑道:“小兄弟为人倒是警醒,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是正经的客人,不是恶人。你既是能够蒸酒,什么时候请我们饮一次,必不会亏待你。酒糟里蒸出来的好酒,在京城里面也难以买到,愁煞个人。”
吴克久想了一会,点了点头:“这倒是可以。只是,你们有什么好处给我?”
汉子笑道:“别物没有,银钱我们还是有一些的。小兄弟放心,事后必有重谢。”
吴克久点头答应,指着不远处的一家旅店道:“我住在那家客栈里,过两日来找我就好。这几日为城里官人蒸酒,拿几瓶出来并不难。只是先说好,这酒卖不得,更不能带出城去。”
“晓得,晓得!城门里那里盘查仔细,哪个敢带酒出城!小兄弟尽管放心,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久,断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过嘴馋,万望成全则个。”
说完,几个人笑着把吴克久送走。看着吴克久离去的背影,一个满脸胡子貌似首领的大汉道:“这厮跟那边的人熟识,终有用处,这几天看紧了他!”
第59章顺手牵羊
送别了苏颂,杜中宵缓步走回客栈。到了客栈门口,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长出了一口气。此次到京城,买到了自己急需的书籍,但跟其他读书人的交流,除了一个苏颂,杜中宵并不满意。不知为什么,杜中宵总感觉跟此时的读书人有一种隔阂,包括欧阳修等人。
这是一个急需变革的年代,此事人人皆知。虽然历史上庆历新政的反对者,被称作保守派,其实他们也不反对变革,只是思想与范仲淹等人不同罢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在杜中宵看来,要想变革朝政,必须先要有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把握,从而提出有针对性的变革方针。可这些日子跟欧阳修等人的接触,给杜中宵的感觉,就是夸夸其谈的太多,真正踏踏实实做的事情太少。一说起政治,便就上自三皇五帝,到历朝政治讲一通,而后我觉得如何如何。现在的社会现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真问起来,没一个人能够说得明白。
先立一个目标在那里,而后削足适履,这样做事怎么能够没有问题呢?可杜中宵也明白,历史上掌握了话语权的,正是欧阳修等人,跟他们思想不一致,是非常危险的。不是杜中宵不想为这个时代做一点事情,而是现实就是,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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