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想起韩征来。
此刻督主在干什么呢?是与他那些美人儿一起,也在吃年夜饭,看烟花爆竹吗?一定很热闹吧……
不对,今晚宫里有大宴,督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既要出席宫宴,在皇上太后等人面前应酬,还要总领总控全局,比谁都忙,他那些美人儿们,可只能自己吃年夜饭了。
想到这里,施清如心里有了几分痛快,却只是一瞬,又痛快不起来了。
年夜饭不能一起吃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都督府本就从来没有年夜饭,但等督主忙完回府后,他那些美人儿们立时便能见到他,也能立时把年夜饭给补上了,——只要是那个人,年夜饭不年夜饭的,说到底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之后那些美人儿更是有的是机会与督主一起吃饭说笑玩乐,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她有什么可痛快的?她又凭什么痛快?
可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她和督主之间,以后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她才十几日没见他而已,已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快想不起他的脸了,以后更漫长的时间,要怎么熬,才能熬到全然忘记?
不,她不要忘记,再难熬,再痛苦,她也要一直记着,绝不忘记……
施清如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快要下来了,忙抬起头,借看烟火的姿势,将眼泪都逼了回去。
彼时宫里就比常太医府上更热闹不知多少倍了。
从王公贵胄到宗室重臣,从妃嫔公主郡主到诰命夫人,京城排得上号的人家今晚都齐聚一堂,与帝后和太后一道辞旧迎。
这样的场合,历来安全戍卫都是最重要的,万一让哪个刺客趁机混了进宫,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韩征每年的大年夜,都是最忙的,都督府也因此从来没有年夜饭,但韩征大方,给的年赏从来都是翻倍,自然也就没有谁会有怨言了。
大宴一直持续到二更才结束,帝后和太后都先回了宫去,韩征却没有因此就清闲下来,还得总领全局。
直至所有臣工和外命妇都出了宫,明日的正旦朝拜也确定不会出任何岔子后,他才回了自己在宫里的住处。
小杜子忙忙迎了上来:“干爹,您回来了。”
知道御宴任是谁也吃不饱吃不好的,他干爹这些日子胃口还一直不好,只怕压根儿连筷子都没动,至多应景儿喝了几杯酒而已,忙又吩咐小太监:“让人弄一碗热热的面来,记得清淡一些。”
待小太监应声而去后,才服侍韩征解起大氅来。
韩征任由小杜子服侍,待洗了把热水脸,坐到火盆前后,整个人方慢慢暖和了过来,——乾元殿正殿是真宽敞阔朗,是真富丽堂皇,却也是真冷,连烧地龙都不管用,大冬天的任谁在里面坐满一个时辰,都得冻得浑身僵冷,何况韩征还一路吹着冷风回来的,身体就更冷了。
但身体是暖和了,心口那一处却是怎么都暖和不了,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无论是忙着还是闲着,都冰凉一片,还伴随着微微的,虽不会让人很难受,却连绵不绝的钝痛。
韩征当然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他这辈子活到二十一岁,痛的时候,远比不痛的时候多多了,以前能适应,能过来,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很快小太监送了热气腾腾的鸡汤面回来。
韩征便低头吃起面来,御厨的手艺自然非同一般,又是给他做的面,就更精心了。
韩征却只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去了,一年就一次的大年夜,他却连吃一碗自己想吃的面都做不到,便真坐拥了四海,细细想来,又有什么意?
他吩咐小杜子:“撤了吧。”
小杜子见他一碗面剩了多半,赔笑小声劝道:“干爹要不再吃一点儿吧?您今儿一整日下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待会儿眯一会儿,又得起身等着正旦朝拜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没见才十几日功夫,人就瘦了一圈儿吗?
别人都说他干爹是累的,连皇上都因此几次赞他干爹‘真乃朕的肱股之臣’,他却知道,他干爹瘦了是因为心里不痛快闹的。
不但瘦了,人也更沉默冷清了,一日下来,除非必须开口,其他时候都是能不开口,绝不开口,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成仙儿了?
听说施姑娘这些日子也瘦了一圈儿,他几次想去看她,都抽不出空来,但不是一个人说施姑娘瘦了,那必定就是真有其事,——小杜子有时候生气心痛到了极点,都恨不能掰开他干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了!
韩征仍是道:“饱了,撤了吧。”
小杜子还待再劝他,“干爹,是不是这面不合胃口?要不儿子让他们……”
见韩征已端了茶杯起身,走到了窗前去,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是没用的,只得让人撤了碗碟,动手给韩征的炭盆加起炭来。
一直沉默到三更,眼见韩征还没有歇下的意思,小杜子上前小声道:“干爹,您要不烫个脚,睡一会儿吧?四更可就得起来了。”
韩征片刻方沉声道:“过了子时再睡也不迟。”
小杜子听他的意思,是要守到交岁,忙赔笑凑:“干爹,要不儿子多叫些人来,咱们玩点儿什么,再赌点儿什么彩头的,便既能很快就把时间混过去,又能热热闹闹的辞旧迎了。等待会儿交了子时后,大家再热乎乎的吃一碗元宵或是饺子,管保年一整年都圆圆满满,您看怎么样?”
韩征道:“你要去玩就去,本督这里不必你伺候了,下去吧。”
小杜子傻眼了,他哪里是自己想玩儿,他是想为干爹解闷儿,想让干爹高兴一点儿好吗?
他都十几岁的人了,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只想着玩儿!
可韩征已经在赶他了,他只得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韩征这才推开窗户,对着漆黑一片的夜空,起怔来。
子时很快到了,都不用宫里提铃打更的人吆喝,韩征已提前知晓子时到了,因为还没交子时,整个京城的上空忽然就多了大量的烟花,照得上面的整片天空都亮了,京城真正成了一个不夜城。
耳朵里也全是燃放烟花爆竹的声音,纵皇城内不许燃放,皇城以外也好远才开始有人家,烟花爆竹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京城所有人不论贵贱贫富,都辛苦了一整年,如今到了辞旧迎的时刻,当然要好好热闹一下,去去头年的晦气与不顺,期冀来年的丰收与顺遂,自也不会计较多花了几个银子了,总归一年就热闹这么一次。
韩征在漫天的火树银花中,闭上了眼睛,旧的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年,他除了一如既往的劳心劳力,如履薄冰,还有痛苦、有舍离,但收获却无疑更多,希望的一年,那丫头能实现自己的志向,能每日都开开心心、再不流泪,过两年再……再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平安喜乐的过完这辈子!
至于他,自然还是要继续走他的路,成则天下至尊,败则万劫不复。
但无论是成是败,他都会尽可能护她平安祥和,直至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