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若干娘真那般只顾自己,干爹一说要送她走,她便立时走了,那也不值得干爹爱重、不值得他们这些底下人敬重了,反过来想,若干娘方才一口就答应了走,他心里只怕更得不是滋味儿吧?
到底松了口,“干娘,我明白您的,那我们就先回府吧。但行李您也先收拾起来,等我见过干爹后,把您的意思转达了,看他怎么说,是仍坚持要送你走,还是抽空亲自回府见您,想来也不差这一日半日的。”
施清如点点头:“那就先这么办。只我还是很担心师父,怕他在锦衣卫诏狱吃不好睡不好,我能收拾一些衣裳被褥给他送去吗,如今虽还不冷,那里面却阴暗潮湿……”
眼前八月十五也近在眼前了,可惜今年他们一家三口怕是吃不了团圆宴,也分食不了月饼、共赏不了明月了……
小杜子道:“干娘别担心,干爹早让沈哥亲自去过锦衣卫打招呼了,如今锦衣卫也不少我们自己人,定饿不着冻不着太医的,至多只会有些寂寞憋闷罢了。但干爹说了,一定不会让他老人家白受此番委屈的!”
“那就好。”施清如应了一句,没再说话,心里却还是止不住的担心,师父一辈子最喜欢的便是自由自在,可惜如今却只能受困于方寸牢房之间,比之前不得不囿于京城这一方小天地里还要差了百倍,他可一定要撑下去才是啊!
母子两个就这样一路默然的回了都督府。
桃子采桑没想到施清如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都有些诧异,“夫人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施清如摆摆手,“医馆今儿不忙,就先回来了。你们替我收拾行李吧,可能我们要离京一段时间。”
桃子忙道:“好好儿的为什么忽然要离京呢,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倒是采桑已看见了一旁的小杜子,又瞧得他和施清如脸色都不好看,直觉肯定是有大事要生了,不由分说拉着桃子便退下,按施清如的吩咐行事去了。
施清如这才与小杜子道:“你先回宫去服侍你干爹吧,有什么消息,记得立刻打人回来告知我一声。再就是告诉你干爹,照顾好自己,别担心我,我定会照顾保护好自己的。”
小杜子忙应了“是”,行礼退了出去。
施清如这才坐到榻上,单手托腮起呆来,她要怎么才能救回师父,又要怎么才能帮上督主的忙啊?她真是太渺小,也太无用了!
在榻上歪了不知道多久后,施清如身心俱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忽然让噩梦惊醒了过来,就见天已经黑了,一个人影正在桌前剪灯花。
她喘息着定了定神,才现人影竟是韩征,忙翻身下地,连鞋都顾不得穿,已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韩征在听到榻上有动静时,已放下剪子,转过了身后,正好将她抱了个满怀,柔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吵着你了?”
施清如将他抱得更紧了,“没有,我是自己醒来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叫醒我?”
如今他们见面的机会与时间都是越来越少,当然能多哪怕半刻钟,于她来说也是弥足珍贵。
韩征能感觉到她浓浓的依恋与依恋下隐藏的不安,又见她连鞋都没穿,忙打横抱起她,到榻上坐了,也将她抱得更紧了,方低道:“我也刚回来,见你睡着,不想吵醒你,没想到你就醒了,这些日子都睡得很不好吧?”
“肯定没有你在时睡得好,但也不差,你别担心。”施清如下意识应道。
韩征却知道她是在骗自己,也不拆穿她,只道:“我安排了人待会儿便趁夜送你离开,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旁的需要带的吧。”
施清如听他还是要送自己离开,忙起身道:“我不走!小杜子没转告你我的原话吗?比起每日都活在提心吊胆,懊悔不安当中,比起将来后悔,我宁愿与你一道直面危险,所以我是绝不会先走的,大不了真到了最坏的时候,大家一起死也就是了,莫不是你以为你和师父万一都不在了,我一个还能苟且偷生不成?那是绝不可能的!”
韩征忙抱了她,轻声道:“到不了最坏的时候,你尽可放心,笑到最后的人也一定会是我们。但也正因如此,我才要事先将你送走,以免有后顾之忧。”
施清如眼圈都红了,“既然到不了最坏的时候,那你何以非要送我走?分明就是局势已经到了很不利的时候了,叫我怎能安心离开,我真的放心不下你,也放心不下师父啊!”
说着抓紧了韩征的衣袖,“督主,别送我走好不好,我会照顾保护好自己的,大不了,我明日起便不去医馆了,就称病待在府里。如此纵然宫里传召,我也有理由不去了,我想想我称什么病啊,出花儿……不行,之前已经说自己出过了,那麻风病好了!“
“若宫里传召,我就说自己得了麻风病,那可是要传染的,我也是因为在医馆给病人治病时,不慎染上的,自然不能进宫去传染给了皇上太后和娘娘们。若软的不行了,他们要来硬的……他们都能上都督府来硬了的,那只能说明我们已经处于下风了,我就算躲到天涯海角,只怕也没什么用了吧?”
韩征何尝舍得与她分开,却更舍不得让她跟着自己一道涉险,因又道:“乖乖,我真的不愿让你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你就听话,先离开好不好?我向你保证,我和老头儿都不会有事儿的,至多十月中下旬,我便能亲自去接回来了,好不好?”
施清如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我不走,我不要自己事后再来后悔,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再坚定一点,说什么也留下!”
说着凑到他的嘴角轻吻了一下,“我从与你表明了心意,相爱相许那一日起,便没想过要与你分开,从来想的都是将来无论如何,都要与你一起生,一起死!你当初既接受了我,定然也是如此想的,那如今便不能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推开我!反正打明儿起,我就称病,你若还想送走我,甚至想着要不来个先斩后奏什么的,我以后都不会再见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韩征还能说什么?
只得拥紧了她,叹道:“你可真是个小傻子,这世上也找不到比你更傻的了!好吧,那你就打明儿称病吧,就像你说的,他们若来软的还罢了,若都敢公然来我府上来硬了的,我势必已经处于下风,你躲到哪里都没用了。”
施清如这才破涕为笑了,“这就对了嘛,且我若提前被你送走了,他们定要更疑上你,觉得你所图更大了。我若一直留下,他们纵会疑忌你,至少不会往于他们来说,最糟糕的方面去想,还能麻痹一下他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你说呢?”
这点韩征倒也考虑到了,隆庆帝如今是突然开了窍般,对他疑忌日深,却势必还没往最糟糕的方面想过,只当徐徐图之,便能把大权都收回,然后治他的罪了。
那清如若留下,的确能麻痹他和太后,让他们觉得他虽嚣张弄权,却应当还不至于有反心,可若清如被他早早就送走了,他们就不得不怀疑他这是要干什么了,连家眷都提前送走了,这不是打算破釜沉舟了么?
可就算考虑到了这一点,韩征之前依然想的是一定要将施清如送走,于他来说,什么都没有她的安危重要。
奈何如今看来,这丫头委实是个傻的,傻得他心痛,傻得他只能留下她了。
韩征因说道:“我不怕他们疑忌,皇帝若早一年半载的开了窍,或许还有力挽狂澜的可能,如今却是大局既定,他再没翻盘的机会了。那你就安心待在府里,我估摸着,他很快就要复设西厂,还想把金吾卫和锦衣卫都握到自己手里了,那明面上我势必会吃一些亏,可只是明面上的,私下里我什么亏都不会吃;也是为了麻痹他,等待最后那一击,你回头千万不要担心害怕,知道吗?”
施清如忙郑重点头,“我不会自己吓自己,一定会照顾保护好自己,等你平安归来的,你就放心吧。只是不知道如今你已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你好歹让我心里有个底。”
韩征揉了揉她的头,低道:“西山大营半数以上人马已尽在我手,加上东厂和锦衣卫金吾卫的半数人马,连同五城兵马司,届时也会为我大开方便之门……如今我还差联络宗室的人,光有先太子留给我的印信,我还不足以名正言顺,大道正统,禄叔虽是人证,当年在先太子身边却不显,所以必须得有德高望重的近枝宗室替我作证。等最后一步也完成了,自然就是起总攻,等待胜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