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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扑面而来的风也因此有了几分前阵子所没有的凉意。
施清如站在廊下看着雨滴怔,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给自己披披风,心里一动,忙回头一看,就见身后的人不是别个,却是采桑。
她不由无声苦笑了一下。
她真是想督主想魔怔了,方才怎么会觉着是他回来了,在给自己披披风呢?
采桑已轻声道:“夫人,风有些凉,您系个披风再看雨吧,仔细着凉了,要不要我再给您端个椅子去?”
施清如摇摇头,“不了,我马上就进屋了,不过这风的确有些凉了,怪道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呢,也不知督主在宫里知不知道加衣裳的?就怕他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还有师父他老人家,这些日子真是太委屈了,吃不好睡不好的,还不得自由,等他回来后,我可一定要好生给他补补才是。”
采桑忙笑道:“纵督主忙起来废寝忘食,还有小杜子在呢,他一定会将督主服侍得妥妥帖帖的。太医他老人家也是,有督主亲自照管着,势必也不敢有任何人怠慢的,夫人且只管安心吧。倒是您自己,吃的少睡的也睡,这几日可又瘦了,再这般下去,等督主回府时,怕是头一件事便是生吞奴婢和桃子了。”
施清如勉强笑了笑,“哪有你说得那般严重,督主可没那么凶,我也并没瘦,就是如今成日里都闲着,有些无聊懒散罢了。不过你既说我瘦了,那我晚膳就好生补补,让厨房做个锅子来吧,这雨瞧着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热腾腾的吃了好睡觉。”
采桑答应着,自去传话儿去了,稍后却不只她一个人回来,还带回了小晏子。
施清如一下子来了精神,待小晏子跟着她进了屋里,又让采桑给了他一张大巾帕擦净头上身上的雨水,还递了他一杯热茶吃毕后,方问道:“可是又有什么进展了?”
小晏子忙笑道:“夫人当真是未卜先知,的确有进展了。”
说得施清如也笑起来,“我这算哪门子的未卜先知,我既吩咐了你办事,事情若没进展,你肯定不会来复命啊,你这马屁可算是拍到马腿儿上了。好了,说正事儿吧,有什么进展了?”
小晏子便把张云蓉是如何被贴身丫鬟撺掇着,先去找了施兰如摊牌,施兰如又如何从慌乱心虚到倒打一耙的过程大略说了一遍,“……宣武侯夫人警告过张氏后,张氏眼见自己已没有退路,便把自己私下调查的过程和人证等都告知了众人。只没说那姬妾腹中的孩子是自己大伯子的,然后请宣武侯夫人让那姬妾‘暴毙’,以免传扬开来,整个宣武侯府的脸面都要丢尽,乃至成为整个京城未来几十年的笑柄了。”
“张氏的婆婆和大嫂也帮腔,说侯府不止是嫡枝的宗房,更是整个家族的宗房,血脉岂容混淆?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尽快让那姬妾暴毙,也封好阖府下人的口,以免传扬开来,自家所有人都不必出门见人了不说,只怕还会影响到宣武侯的大好前程。”
宣武侯夫人让张云蓉婆媳三人说得心里越的恼怒。
既是恼怒他们的咄咄逼人,以多欺少,更是恼怒施兰如竟敢欺骗他们老两口儿,他们待她还要如何,只差把她捧在手心里了,一应吃穿用度也比自己老两口儿的份例不差什么了,她却如此回报他们!
宣武侯夫人都不必张云蓉真把人证带上来,也不必问施兰如,只看她满眼掩不住的慌乱与心虚,已基本能确定张云蓉说的是事实了,她毕竟吃过的盐比施兰如吃过的米还多,施兰如自以为的镇定,在她眼里,压根儿不堪一击。
“之后呢?”采桑听到这里,急于知道后续,倒比施清如还着忙些,立时追问起来。
小晏子忙笑道:“之后那姬妾便喊起冤来,说张氏都是为了自己母子,在含血喷人污蔑她,请宣武侯夫人为她做主,千万不要中了张氏的计之类。张氏自然不肯任她倒打一耙,连她是几时偷会的情郎,偷会的地方在哪里,一共有几次,都说了出来,只仍没说胎儿的父亲是自己的大伯子。弄得那姬妾越喊起冤来,正自乱着,宣武侯老兄弟两个和张氏的夫君兄弟两个也都赶到了……”
那便不是张云蓉的贴身丫鬟事先安排的,而是小晏子的人着意安排的了。
宣武侯听得施兰如腹中的孩子竟不是自己的,自己早就戴了绿帽子,饶以他的年纪、阅历和城府,早就能自如的喜怒不形于色,甚至唾面自干了,依然气得立时铁青了脸,上前便给了施兰如一脚,嘴里大骂她“贱人”,“本侯要你的命!”
毕竟在绝望了几十年后,忽然有了希望,却又很快现,那希望竟是假的、甚至根本就是奇耻大辱的感受,比一开始便没有希望,一直都是绝望的感受,更要痛苦绝望一百倍。
而宣武侯夫人见丈夫气成那样儿,十分能理解他的感受,也没有劝他,只是冷眼看着施兰如抱着肚子,在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嘴里还虚弱的喊着冤,“侯爷、夫人,我没有,都是二奶奶冤枉我的,求你们千万别中了她的计……”
与他们的愤怒绝望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二房众人满眼掩饰不住的称愿与痛快,尤其张云蓉,贱人腹中的孩子还不足三个月,方才大伯父那一脚又那般的大力,指不定她腹中的孩子连今日都活不过去了,——可真是天助她也!
小晏子继续说着,“之后那姬妾便开始腹痛起来,又慌又怕之下,再也忍不住喊了宣武侯府的大爷,让他救她、救他们的孩子,宣武侯府的大爷无奈,只得站了出来,跪下向宣武侯夫妇承认那孩子是他的,求宣武侯要打杀就打杀自己,好歹饶那姬妾母子一命……”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还是张云蓉的大嫂先哭着说自己‘不活了’,一头往墙上撞去,才让众人相继回过了神来。
宣武侯就要拔剑杀了侄儿去,心里既恨侄儿无情无耻,用心歹毒,又恨自己明明年富力强,为什么却连一个病秧子都比不过。
张云蓉的公婆心情在短时间内便经历了大起大落,复杂得简直无以言表之余,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杀死在面前,忙上前要劝阻宣武侯,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关键时刻,还是宣武侯夫人把桌上的茶壶往青砖石的地面上狠狠一砸,才让众人都稍稍冷静了下来。
“宣武侯夫人随即让人将那姬妾扶到了卧室里去躺着,又着人立时请大夫去。因她几十年如一日的贤惠能干,此番宣武侯能擢升,算来也是因的她,宣武侯对她很是敬重,便没有阻止她,待那姬妾被人扶走后,方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宣武侯夫人便冷着脸,让二房所有人、包括宣武侯府的大爷都先离开,又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也暂时不许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后,方劝起宣武侯来。
说她本来以为施兰如腹中的孩子是哪个小厮男仆,或是外面的其他人的,所以才那般的愤怒,也觉着孩子断不能再留。
不然让族人们知道了,少不得要翻天,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没想到孩子竟是宣武侯府大爷的,那便仍是自家的血脉,说到底,与他们亲生的也不差什么了,还省了一道过继的程序;亦不必担心二房不服,把事情嚷嚷开来,他们只有高兴的,毕竟爵位家业终究还是落到了他们一房的手里,大不了,将来留子去母也就是了。
至于二房会不会因此窝里斗,那就不干他们的事,该小叔子夫妇做父母的去操心了,届时她倒要看看,二房还能不能像以往那般团结一致!
又劝宣武侯,别忘了他金吾卫前卫指挥使的位子是如何来的,他这些日子的众星捧月又是因何而来;以隆庆帝如今对他的信任,他后边儿还会一再擢升,直至宣武侯府成为大周的第一勋贵之家,更是指日可待。
他难道真想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极致富贵与荣华不成?
那他只管要了施兰如母子的命,看隆庆帝会不会再宠信重用他,又会不会在知道了施兰如母子的真正死因后,治他一个“欺君之罪”,让他别说保住眼下的权势富贵了,十有八九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毕竟他能有孩子,隆庆帝有他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便会一直怀有希望,反之,隆庆帝希望一朝破灭,绝望羞恼之下,勃然大怒,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后果会如何,可就谁也说不好了,让宣武侯好生想想。
施清如听小晏子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冷笑起来,“不想这宣武侯夫人还是个巾帼不让须眉,能屈能伸的人物呢,竟那么短的时间内便权衡好了利弊,她也就是托生成了女人,要是个男人,还能有宣武侯什么事儿!”
小晏子撇嘴道:“反正无论哪个女人生的孩子,都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被戴绿帽子的人更不是她,她自然能短时间内便冷静下来,权衡好利弊,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来。何况就这些日子,她娘家已有两个侄儿靠着宣武侯进了金吾卫,还有几个子侄也等着宣武侯给他们谋出身前程呢,她当然不能让宣武侯在这时候失宠,只有娘家强盛了,她在夫家的地位才更稳固。”
施清如吸了一口气,方继续道:“那宣武侯被她说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