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知道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难熬的,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依然没料到会难熬至厮,偏除了等待,她还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这段最黑暗的时候,几时才能到头,才能看到曙光?
一直到交午时,这场雨才算是渐渐停了,小晏子急匆匆赶来见施清如时,也才能幸免于又被雨淋一次。
施清如却没想到小晏子这么快又来见她了,皱眉道:“可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宣武侯府那边又有什么变故?”
小晏子一面给她行礼,一面道:“宣武侯府内部倒是没出什么变故,是太后,太后打人赏了药材补品给宣武侯那个姬妾,那俩嬷嬷还亲见了那姬妾一回……”
早间宣武侯夫人见过奉命折回去的宣武侯的那个心腹小厮后,第一时间便去了后边儿看施兰如,怕她尤其是她腹中的胎儿有个什么好歹,毕竟昨儿宣武侯盛怒之下,那一脚委实不轻。
就见施兰如虽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昨儿动的胎气也并未复原,情况却远没有她担心的那般糟糕,可见只要按大夫昨儿说的,好生将养着,很快便能没有大碍了。
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既庆幸施兰如到底年轻,身子底子也好,胎气才能这般的稳固,又忍不住不屑,果然是贱命一条,再怎么着都能活!
随后宣武侯夫人又特地去了一趟二房,将二房所有人都召齐后,再次严词警告了他们一番: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说,否则,便女的休弃,男的出族,以免白白坏了阖府和阖族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
她说话时,眼睛一直都盯着张云蓉的,个中深意不言而喻,直把一夜没睡,因而憔悴不堪,嘴里还起了一圈燎泡的张云蓉又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厥了过去。
却是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就怕宣武侯回头真起狠来,以一家之主和一族之长的双重身份,给她一纸休书,那她和她两个儿子这辈子就真是丝毫的指望都没有,毁得彻彻底底了!
又忍不住后悔,自己昨儿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开,明明又不是没有其他法子了,事缓则圆,只要她多考虑筹谋几日,总能有更好的法子的……
一家人正自心思各异,太后打的嬷嬷便上门了,不但给施兰如赏了一大堆药材补品,还亲自去看了她一回,才在受过宣武侯夫人的殷切款待后,回了宫去。
施清如满脸的嘲讽,“太后这是想干什么,公然抬举一个小妾,这是等不及告诉满京城的人,皇上即将有皇嗣了,还是惟恐各家各府后宅太安宁,巴不得各家各府都妻妾相争大乱套呢?她使去的人还亲去瞧了那姬妾一回,莫不是想按照那个标准,也给皇上挑人,以确保皇上也能一击即中呢?可惜她不知道击中的人压根儿不是宣武侯!”
小晏子讪笑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得立时来回禀夫人一声。”
施清如“嗯”了一声,“你做得很好,我如今连门儿都出不得,若是没有你,就真是眼瞎耳聋,外界的一切变化都不得而知了。那宣武侯夫人岂不是越庆幸昨儿的抉择当真是无比正确了?”
小晏子点头,“可不是么,她又庆幸又得意,与左右说了好几次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张氏也因此越不敢轻举妄动了。”
施清如思忖片刻,道:“昨儿让你递话儿进宫给督主,有回音了吗?督主今晚能回来不?”
小晏子道:“话儿倒是递进了宫去,只至今还没有回音,夫人且再等等吧,我再着人跑一趟。”
“还是罢了,等督主忙完了,自然会回来的,就别催他了,省得他忙中出错,反倒忙上加忙。”施清如摆手。
小晏子深以为然道:“听说督主这些日子忙起来连用膳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都怪崔福祥那个老囚囊的,本事不大,威风倒是不小,光在二十四卫里抽人还不够,竟还把手伸到了咱们东厂里去,想挖督主的墙角。呸,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降不降得住各卫里的精英们,就会拿了鸡毛当令箭,如今也就是咱们督主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等明儿督主想收拾他了,管保让他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施清如早就有所耳闻西厂不过才短短这一阵子,便已急的展壮大起来,竟隐隐已有与东厂分庭抗争之势了。
不由暗暗皱眉。
她当初好容易才说服督主早早将汪直送走了,只当便能防微杜渐了。
却不想,没了汪直,还有崔福祥,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也不知督主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施清如因与小晏子道:“这些话你当着我的面儿私下说说便罢了,到了外面可一个字也不许说,省得横生枝节,该怎么做,督主心里定然有数,我们只消耐心等待即可。”
小晏子忙恭声应了“是”,见施清如已没有旁的吩咐,便行礼告退了。
施清如这才重重吐了一口气,心里复又茫然起来,她到底还要这样干等到什么时候?
下午,天空在短暂的明亮了一会儿后,又重黑了下来,一副风雨将至的样子。
施清如站在廊下百无聊赖的数着地上搬家的蚂蚁,冷不防一抬头,就见面前正含笑看着她的人不是韩征,又是哪个?
她心里一阵狂喜,想也不想便提起裙子下了台阶,几步就冲上前,跳到了韩征身上,嘴里则嘟哝着:“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忙得忘了自己已是有家眷的人了呢!”
韩征忙伸手托住了她,就以这样的姿势抱了她一面往屋里走,一面低笑道:“我怎么可能忘记你,我忘了自己,也不能忘了我媳妇儿啊。”
很快进了屋,施清如却仍将脸埋在韩征怀里,久久不愿抬起来。
韩征知道她哭了,方才她的尾音里便带着浓浓的哭腔,仅此已能推知,她这些日子心里有多委屈多担忧了……他也不强她抬头了,只轻轻的抱着她,低声道:“乖乖,过阵子就好了,相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施清如却很快便抬起了头来,除了眼睛稍微有些红以外,已看不出多少哭过的痕迹。
督主已经够艰难了,她不能再给他雪上加霜了。
她笑道:“如今我也挺好的,所以你别着急,就按你自己的计划和节奏来即可。可惜那些事我一无所知,不能替你分忧,也就只能在你回来时,让你吃好喝好了。晚膳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去给你做好不好?还是,你很快又要离开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眼泪差点儿又要忍不住。
韩征忙笑道:“我明儿上朝时才离开,所以你有的是时间给我好生补补,但你亲自下厨就不必了,我可舍不得你累着,还是让下人们做吧,你就留着力气,晚上……就够了。”
说得施清如转嗔为喜起来,白了他一眼,脚步轻盈的吩咐桃子给他打热水去了。
因雨天湿冷,晚膳施清如便又吩咐采桑传话给厨房的人,做了热腾腾的羊肉锅子来,再时不时的涮上一两片片得薄如蝉翼的鱼片,几片碧绿碧绿的青菜,配上一壶香醇的金华酒。
吃得韩征十分的满足,叹道:“这才是人吃的东西,我这些日子在宫里就没这般痛快的吃过一顿饭。”
施清如闻言,又涮了一片鱼肉放到他碗里,方嗔道:“难怪瘦了这么多,也老了丑了这么多,原来是从没好好儿吃过一顿饭,真是个不省心的!我可提醒你,你比我老了那么多,若不打现在起,便好生保养,再等个十年八年的……没准儿还要不了十年八年呢,三五年可能就差不多了,届时我正青春年少,你却已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便是我不嫌弃你,旁人见了,定然也要说一朵鲜花儿插在了牛粪上,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形容得画面感实在太强,韩征眼前霎时闪过一副老少配的情景,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我哪有比你老那么多,不过就几岁的差别而已,再说男人本就比女人经老,怎么可能你还青春年少,我已老态龙钟了?你这分明就是嫌弃我了,哼,待会儿可别求饶!”
施清如又夹了一筷子烫好的青菜给他,“那我可就等着了,就怕某人是在说大话,待会儿就得力不从心的说嘴打嘴……”
话没说完,见韩征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要扑过来,“不用等待会儿,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我到底是心力俱足,还是力不从心。”
忙护着碗笑道:“等我先吃完了饭再说,你也先吃饭,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般的幼稚……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又嫌弃我,有你这么当人媳妇儿的吗,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啊!”
“那你倒是打啊,只要你舍得。”
“我怎么舍不得了,反正痛的是你,我至多也就心痛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