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她还不如分手算了!小祝这个孩子太活泛,只顾着面上抹匀,底下的心不实诚。”
“咱们俩多嘴不合适——你想想当年你明知道我那么讨厌黄汉文,后来还不是和他结婚了!”
“我那会年龄拖大了心里着急,遇见一个合适的可不就跟唐僧似的稀罕,而且他还往我这生扑,我才鬼迷日眼被骗了。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这些年你变胆小了?”
“我不就是被你和小麦他爸妈的事弄怕了嘛,我怕我这一掺和,最后还是两败俱伤。”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们家儿子和麦穗上次不是说好像要和好?不是啊?那我白高兴了。你这当亲妈的好歹得穿个线……”
杭柳梅被祁绣春这叽叽呱呱的安排吵得头疼,连声回答:“在办了在办了……”
蒲芝荷和祝甫的电话很平静,祝甫就在小区门口,他问她愿不愿意下楼再见一面。
在这之前,他们其实已经聊过一次了。祝甫和蒲芝荷商量,在祁绣春那定制的镯子不仅不能退,还要加钱换个大的,并且得说是祝甫要买的,在他领导面前落个好。
他还让蒲芝荷给祁绣春解释说婚博会上只是两个人闹别扭而已,这将来就是他们结婚的三金。至于镯子,要真这么办了,也完全可以他们家买下来当作蒲芝荷的彩礼。
又是这种借花献佛的事,蒲芝荷想也不想就把他拒绝了。这件事令祝甫异常愤怒,不光是为蒲芝荷的拒绝,还有她的态度。
今天两个人必须有个了断。
蒲芝荷出门的时候祁绣春和杭柳梅说今天是小满,枇杷该黄了,过去敦煌还有“赛青苗神”,要摆贡品烧纸钱……后面的没听全,直到见到祝甫,她都走神在想“赛青苗神”是什么意思。
祝甫眉头紧锁,一只脚踩在马路牙子上,嘴歪着去找烟屁股。看见蒲芝荷来了,他走到路边垃圾桶那把烟碾灭。
蒲芝荷看他憋了一肚子话的便秘样,就让他先说。
祝甫一反常态,提起一口气很正式地开口:“今天就一个事。咱们不要耗着彼此,要么脚踏实地结婚过日子,要么分手,互相给个决定吧。”
蒲芝荷刚要回答,祝甫又害怕听到答案似的立刻把她打断:“你先想想你对我公平不公平,有多少人能从二十岁一直走到二十九岁,中间你离开那么久,我本以为经过这种考验以后我们之间就再也不会有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想和你打电话说这件事,但我觉得电话对这段感情很不尊重,所以我现在才站在这里。我这次很严肃,你也可以好好考虑以后再回答。”
蒲芝荷刚其实是想和他道歉,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但好像他们之间总是她是伤人心的那个。在他说完这段话的之前,她心里已经做好了选择。
“祝甫,这件事本来就不论公平不公平,我想我们——”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了。”祝甫平静地打断她,他不看她,瘪着嘴万分伤心的样子,好像立刻就能哭出来。他一秒也不愿等蒲芝荷,扭头走到停在路边的车旁,拉开车门坐上去,飞快地逃离现场。
蒲芝荷透过车窗看到车后座放着一个蛋糕盒子,才想起来今天好像是他们在一起的九周年纪念日。
蒲芝荷没有回杭柳梅家,也没有去追祝甫,而是一路走出了西门,走过鼓楼和钟楼,然后在南门外的公园里逗留到晚饭时才回去。
祁绣春已经走了,小麦回来了。祖孙俩给她留了饭,是小麦做的菠菜面。蒲芝荷默默吃完回到房间,小麦敲门进来递给她一袋东西:“芝荷姐,这是祝甫哥下午送来的。”
里面是两条花色相同的围巾。
刚谈恋爱的时候祝甫问蒲芝荷为什么她从来不做一些小手工送给自己,比如围巾手套巧克力饼干,蒲芝荷没有当回事。在一起第一百天,祝甫嚷嚷着要过纪念日,在咖啡店里给她拿出来礼物,就是这条他自己织的围巾。当初他还给她炫耀,他全凭自学,刚开始的时候怎么都不对,重织了四次,到最后带着全宿舍的人一起给女朋友织围巾。
这条围巾后来爬山的时候勾坏了,蒲芝荷就没有再围过,祝甫把它要了回去说自己能补好,没想到他重新织了一条。
蒲芝荷把新的拿出来,虽然祝甫很努力找到了和上一条一样的棉线,但他自己也忘记上一条怎么制作出来的,那条围巾上的破洞依然在,新的也和以前的不一样了。
蒲芝荷始终觉得他们的分手是一场玩笑,她突然反应过来一切都是真的,祝甫确实努力过,但是他们没办法在一起了。
蒲芝荷躺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天都黑了,看看时间,十一点半。该睡觉的时候却没有了睡意,于是摸黑出去洗脸。阳台映进来花园的灯光,还能听见细碎的人声,蒲芝荷蹑手蹑脚地搬只小凳坐在阳台看楼下散步的人。
有人从后面递过来一瓶饮料,是小麦。
他说,这是冰的,你想喝可以喝,不想喝也可以敷。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她说,谢谢。接过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贴在眼眶上。
“你们是不是都知道我们分手了?”她问。
“嗯,今天下午我们都这么觉得。”小麦回答得很老实。
“真是奇怪,明明知道没什么好伤心的,却还这样没出息。我最后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好像亏欠了他。如果他是和一个正常的女生恋爱,大概不用经历这些折磨。”
小麦摇头,用他一贯又慢又稳的语气说:“可是追求你、和你在一起以及异国等你也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大家都是在为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罢了。你不是也一样吗?”
“是吗?是吧。我们也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早知不合适,却拖到今天。”
“我们专业课讲过一位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他和妻子艾琳的感情非常好,但他们只结婚三年艾琳就离世了。费曼在她去世之后给她写过一封信,信里面说‘距离我上次给你写信已经过去很久,但我现在才意识到,我早就想给你写信,只是迟迟不愿提笔。’你看,即使是极端理智的科学家,感情也会走在行动的前面。人不是机器,你也不必一直反思自己。”
蒲芝荷把饮料拿下来,两眼无神:“可是我们那么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为什么今天还是会伤心。”
“费曼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故事,他的妻子去世后他表现得很平淡,直到有一天他路过一家商店看到橱窗里的裙子,觉得艾琳穿上一定会很好看,终于悲痛欲绝哭了出来。”
蒲芝荷盯着小麦的侧脸听他讲完故事说:“小麦,你真的很早熟。”
小麦笑了:“没有吧,就是一些课余故事。”
“不过我们俩这点破事实在不配和人家的浪漫爱情做类比。”蒲芝荷自嘲完就不说话了。小麦和她一样数楼下散步的人头,就这么静静陪她坐着。阳台窗户大开,她在视线被发丝扰乱的时候伸手梳理一把。小麦站起来想帮她关上窗户。
蒲芝荷制止他:“就让它开着吧,还能听听外面的声音。”
小麦转身走回屋里,过了一会拿了一样东西出来。他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拨弦一手按弦,为蒲芝荷弹琴。
蒲芝荷很少听古琴曲,觉得这琴声又柴又涩,是古稀之后才适合的乐器。今天才明白,古琴是要边看边听的。弹琴的小麦和平时的小麦不同,他收敛了她熟悉的气息,坐在她旁边的变成了一个穿越百年而来的古人。
小麦沉肩坠肘,长臂游移徽位之间竟不显得局促,骨节分明的手在青色月光中变成一竿修竹,一琴一人天然造就。他弹琴的时候虫鸣人声都不存在了,一曲终了,一切又如常嘈杂。刚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他弹过一首曲子。
“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蒲芝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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