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见太子仍没有松开拧紧的眉头,便继续宽慰道:“殿下,这是好事呀,如果余毒一直不排除,经年累月是会坏身体的,沈大人这回误打误撞,恰好把余毒逼出来了。”
“如果水仙吃多了,会怎么样?”
太医一愣,答道:“回殿下的话,恐怕会有性命之危……”
他不敢再多嘴,给沈统领开好方子,就带着弟子退了出去。毕诺才来,又被这几个太医拥赶着走了。
毕诺还想亲自看看恩公的状况,怎奈那为首的太医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对他说:“老夫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你这蛮子村夫,干嘛硬要进去打扰沈大人休息呢?”
毕诺大怒:“死老头,你说谁是蛮子村夫?”他这段时间在太子这里享受的是贵宾待遇,底气自然足了不少。
飞枚听着心烦,找了理由将他们通通请出了东宫,只留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安静的太医弟子应急。
元霜见太子就这么坐在沈统领面前,也忍不住上前劝说:“殿下还是不要靠太近罢,过几日陛下就要下江南,那待处理的文书已全部转送到东宫,殿下这几日休息少,若也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元霜将毛巾换了水,拧干又敷在了沈统领额头上,“殿下去休息,我来守着吧。沈大人有什么动静,我第一时间报给殿下,好不好?”
李习璟替沈瑛捻好被角,想到那些烦心事,便也不得不先处理,“你若累了,另叫几个人来守就好。”
元霜另取了张帕子,掀开太子刚捻好的被角,要替沈统领擦汗。擦到颈部的时候,就碰到了那根玉佩坠子。
不消说,她一看便知道那东西是殿下送的。
元霜眼珠转了转,心道难怪。她将那玉佩也细细地擦拭了一遍,给沈统领重新搪好被子,不由得望着沈统领的脸,呆呆地想:沈大人,你怎么就不是女子呢?
如果沈统领是女子,那殿下便可以今日娶正妃,明日得皇孙了。
“沈大人,”元霜叹了口气,对着双目紧闭的沈统领轻声道,“殿下是真心待你,你可千万莫要辜负他。”
元霜在太子身边有八年了,她比殿下大三岁,一开始原是在皇后娘娘宫里伺候的,娘娘见她年龄正好,又手脚勤快、心思细腻,便让她去照顾太子殿下。
元霜本来就能干,到了东宫颇受太子赏识,不过几年便成了东宫第一女官,连皇帝都对她有几番赞赏。人们都说,等殿下年龄合适了,元霜应当是要做太子侧妃的。因此对她多有礼待,多为夸奖,连太后都很喜欢她。
每每遇上这些暗示,元霜都暗自讥笑,其他人不懂太子,但是她懂。
宁庆十五年的一个雪夜,殿下突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彼时守夜的人正是元霜,她以为殿下遇上梦魇了,就去安慰。只见殿下愣愣盯着锦被,道:“元霜姐姐,我做了个梦。”
醒来梦的内容已经模糊不清,然而他心闷闷的,继续说:“梦里有个奇怪的人在摸我。”
元霜了然一笑,已明白了些什么,坐在床边轻声说:“殿下长大了。”
李习璟却觉得不对,还在皱眉思考。
元霜继续笑道:“明儿元霜就替殿下去挑些懂事乖巧的女儿来开导殿下…殿下梦中人是什么样儿的?”
十三岁的太子殿下还没有练就处事不惊的能力。他只是耷拉着脑袋,低声回答:“那个人身形高大,也很有力……我要躲,那个人就轻松将我扯回来,两只手继续在我身上到处乱摸。”
元霜越听越不对劲,最后停了欣慰的笑容,神色凝重起来:“殿下还记得梦中别的什么不曾?”
“我还梦见了一场雪。”
元霜朝窗外望去,外边也正飘雪。
“其余的,记不太清,”太子殿下躺了回去,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说了一句,“我讨厌那场雪。”
元霜见他又歇下,将刚点的蜡烛全部熄灭,只留一盏端着,准备走开,却又听见殿下的声音。
“元霜姐姐。”
元霜回头,看见殿下探出头来:“你说,我以后必须娶很多女人吗?”
“殿下是怎么想的呢”元霜问。
李习璟:“我不想看见娘的眼泪在另一个人眼中继续流。我喜欢谁,心里就容不得别人,怎么可能舍得分出一块地儿给另外的某某……我不想以后像父亲那样。”
皇后与皇帝少年夫妻,感情确实真切。也许二人也曾许下过不变的诺言,却因皇后的肚子几年不见动静而渐渐松动。再后来,皇帝有了各式各样的新欢旧爱,不知为何,唯独对初恋的皇后相敬如宾。
元霜垂眸浅笑,她信殿下骨子里继承的是娘娘那股痴情,“殿下想要三千佳丽,或是一人白首,都没有错。前朝的文贞帝后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习璟笑了一下,他那时正值春心初萌的年纪,将刚刚将心堵着的梦放一旁,转而思考“要和自己白头偕老的太子妃会是什么样子”的问题去了,他心里还存了些甜蜜的幻想,嘴角挂着弧度,再度安然睡去。
殿下那时候虽就比同龄人稳重知礼,身上还尚存着些明显的孩子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是娘娘走后?或是殿下发现皇上找了个与娘娘长得极相似的妃嫔,还以娘娘的闺名调情的时候呢?
不知道从哪天起,殿下不再叫她“元霜姐姐”,也再也没露出过从前懵懂或活泼的神情,变得好像不起一丝波澜的水面,平滑又平静。
殿下长大了。
元霜突然才意识到,这句话该用在这里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