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瑛当然不会觉得是狱卒心软才来给自己送衣服。他猜是有谁要来了。
那外袍将他被血染成褐色的中衣掩盖住,粗略一看,除了脸上的伤痕,他倒也还算精神饱满。
沈瑛心想:如果来的是李习璟怎么办?那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伤…玉佩的事情怎么解释…皇帝怎么跟他说的…来的应该不是李习璟吧?
想虽这么想着,他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外袍,想把受刑的痕迹全部盖住。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期盼对方来,还是希望对方别来。
看清来人那一刻,他心里有些空落落。
“九殿下……元霜姑姑。”沈瑛扯起嘴角笑了笑。
李习慎指着牢门,对狱卒使唤道:“给我打开!我要进去!”
狱卒头低了下来,没有动作。
“别为难他了,就这样说吧。”沈瑛生怕李习慎进来了,赶紧对李习慎说。
李习慎瞪了狱卒一眼,让他滚下去。
李习慎把药瓶和食盒一股脑地塞给沈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明天走。”
“那你,路上千万小心。”沈瑛看着他的眼睛,“我教你的东西都没忘吧?”
李习慎“嗯”了一声,他死死盯着沈瑛脸上那条蔓延至颈子里的血痕,散落的长发垂落在旁侧,“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伤。”
沈瑛没有应李习慎的话,他反问:“你怎么进来的?不可能是皇上让那进来的吧?”
“我…”李习慎垂下眼,纠结了半天才开口回答,“我去求了李习越。”
沈瑛一愣。
怎么求的?他不敢问,他不敢知道。他晓得李习慎有多瞧不上李习越,就明白这件事要多惊悚。
他的嘴也磕磕绊绊起来:“学会低头了…也好,这是很好的品行……大丈夫能屈能伸。李小九,我给你那块玉佩你还回去没有?”
李习慎生硬地撇开话题:“你为什么不站起来跟我说话?”
“还没还对不对,别中饱私囊嗷,等会出去后你就还了吧。”
“你为什么不站起来说话?”李习慎蹲下来,重复道。
沈瑛:“腿被打断了,站不起来。”
李习慎握拳,怒气立马显现在脸上,眼看着就要把狱卒叫来闹一顿,沈瑛急忙站起来:“好了好了,我说玩笑话呢。我就是懒得站起来而已。”
李习慎松开拳头,哭了:“不许说这种玩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我皮糙肉厚死不了的。”隔着栏杆,沈瑛轻轻碰了一下李习慎的手,“你哥呢,陛下不会为了这种事为难他吧?”
“玉佩我还回去了,我当天立马就还回去了。哥哥什么都没说,我以为他……”李习慎忽然闭嘴,又继续说,“哥哥不让我说,你别套我话。”
“你哥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你说?”沈瑛前倾身子质问道。
“元霜带了话来,你自己问元霜吧!”李习慎把元霜扯过来,自己溜到远处去。
看李习慎走远直到看不见人影,沈瑛抓着栅栏小心翼翼地重新坐下。他的右腿是真断了骨头。刚刚全凭左腿撑着。左腿没断,伤口却发着炎,也没比右腿好多少。
元霜跪下来,对沈瑛磕了个响头。
沈瑛马上又想站起来了,只是刚刚撑得太痛了,想站也站不起来了。
“姑姑,您这是……”
“殿下让元霜带话给沈大人,说三日之内必将沈大人救出去。然殿下心怀忧虑,却不许元霜透露分毫。元霜虽为弱质女流,但见殿下忧心如焚,又岂能坐视不理?沈大人牢狱之灾,元霜虽未亲身经历,却深知其苦。而殿下于牢外亦备受煎熬、如履薄冰,此中心酸,又有几人能解?事毕后殿下是杀是罚元霜都心甘情愿,但今日还请沈大人容允我多嘴几句!&ot;言至此处,她已声音哽咽,泪珠欲坠。
沈瑛端起身子,忙应答:“姑姑但说无妨。”
“殿下已向皇上请辞东宫之位,皇上不允,将他禁足东宫,也不许明日他去送九殿下。”
沈瑛两只手紧紧抓住栅栏,拼命把脸压在上面,瞪着眼问:“你说他、他怎么?!”
他手越来收越紧,眉头紧锁看向元霜:“李习璟是不是疯了?!他不当太子,难道让李习越去当吗?朝中百官如何失望?天下百姓怎么议论?为个男人何以至此!”
元霜没见过这样神态激荡的沈瑛。他暴起的神情好似真将太子殿下当仇雠一样指责,然而流泪的双眼却明摆着事实并非如此。
元霜沉吟片刻,不敢说更多,只会慰籍道:“大人,殿下说他自有考量。”
“自有什么考量?你让他给我说说?”沈瑛的手一把抹过双眼,恢复了冷峻的表情,“他是嫌自己命多,准备来给我陪葬?”
“沈大人!”元霜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愠怒,“太子殿下为你在紫宸殿前将头磕破流血只为求见皇帝一面,殿下想求皇帝放你一条生路,为此不惜叩请自废太子!他对你用情至此,你为何还……!”
“少拿这些压我,我跟你们不一样。是我逼他自请废位的吗?是我逼他求皇帝别处死我吗?是我逼他把头磕出血吗?”沈瑛偏过头,埋首于膝,又哭了,他话音不怎么稳,问,“他怎么这样啊……我把东西还回去,就是提醒他别犯蠢…他为什么?”
元霜见状也软了下来,她继续说:“殿下不是意气用事之辈,大人不必过于忧虑殿下的处境。比起那些,大人身上的伤恐怕不能耽搁,药方压在食盒里边,大人一会别忘了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