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郁抹头去了后花园,攀住墙头垂下的藤条,爬上了花园里最高的水榭房顶上去。大片大片整齐的乌黑鱼鳞瓦,整整齐齐码出严谨的次序……就像这个规矩森严的人世,总有那么多人定的条条框框,不管有没有道理,总要以此来束缚着人。
他坐在上头,头顶高天,呵气成霜。
辛欢在厅里一直忍到敬酒,她大大咧咧地笑着,望见白振轩牵着妈妈的手,一桌一桌走过来。然后,站定在她眼前。
林宁一直的温柔甜美,这一刻彻底倾覆,站在她面前便掉下眼泪来,话都说不出了。
白振轩便亲自给辛欢满上酒,说:“你妈妈都与我说了,她说你今天要喝我们俩的敬酒。来,我今天亲自敬孩子你一杯……我跟你妈妈能走到今天,能这么顺利地成婚,外人就算不明白,我却永生永世都记着,这当中吃了最多的苦、使了最大力气的,其实都是孩子你……”
“你还这么小,却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事……孩子,来,伯伯也不多说了,都在酒里。今天伯伯做主了,让你喝。你想喝多少都没问题,只希望孩子你今天能放下一直提着的那颗心,今天能快乐一点……”
辛欢便急忙接过酒杯,摆了摆手:“老白,别说那么多了。都在酒里,我先干了。”
她仰头就喝,喝完再递给白振轩等着他倒酒,然后再喝……就这么满满地喝了三大杯茅台。从小没喝过高度白酒,只觉得肠子肚子都要被烧穿了。却还要强撑着,不搭理小龟担心递过来的雪碧,只捉着母亲的手,反反复复地念叨:“妈,你什么都不要怕。一切都有我呢,有我呢。白振轩跟我过誓,他说他一定会对你好的,他要是敢违背,那会天打雷劈……”
一看她这是醉了,开始满嘴乱说,白书怡便笑着起身跟她也碰了个杯,说:“欢欢,从今儿起咱们就是姐妹了。什么誓言不誓言的,关键要自己个儿记得清、做得到,咱们就不告诉外人了,啊。”
辛欢醉了,却还是听得懂白书怡的警告。她便笑,咪咪地又跟白书怡喝了两杯,说:“……你说得对。都会记着,都会做到,你放心。”
她抱着母亲的肩头,一点一点替妈擦干了眼泪,说:“妈你别再哭了,我想看你笑。妈你知道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让你不再哭,都只为了换来你的笑……”
林宁拼命忍住了难过,终于当着辛欢的面儿绽放笑颜。
辛欢这才腿一软,扑通坐下去,望着妈傻笑:“妈,你知道么,我有多幸福……不是每个小孩儿都有机会看见自己妈妈当娘子的,我,就看到了……”
司仪招呼着一对人再去其他桌敬酒,辛欢压不住胃里的山呼海啸,便奔出门去。
小龟要跟着,她一脚踹到小龟膝盖上,狠地说:“别跟来!我要去吐,你跟来看我出糗么?绝对不给你这机会,听见没!”
辛欢一口气跑到后花园去,摇摇晃晃望着那座玲珑剔透的湖石假山,以及清冽如镜的水池,一呕一呕地打着酒嗝,却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在这座假山上,那个眉目如画的小孩儿拦腰抱住了她,不让她往下跳;到后来却跟着她一起掉了下去……
在这池水里,她扒了他的小裤裤,他明明受了那样没齿大辱,却没生她的气;到后来,反被她倒打一耙给冤枉了,被打得两手血色淋漓……
她明明说过的,叫他离她远点,她知道自己是他的扫把星,只会给他带来祸事,可是他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到后来非要找到她,非要缠着她,非要——爱上她。
于是事情这样一步一步到了眼前。她自己也好疼,却不能不让他更疼……他这些日子的电。话她都听见了,他从未改过放在树杈上的饭盒她也都看见了,他每晚来的短信她也都一个字一个字读过了……可是她都只能当这一切都没生,她不能给他半点回应,她不能让他知道。
她只能伤了他的心,让他再承受一次如十年前的冤枉。他什么都没做错,错的都是她……她不能告诉他实情,她只能装作狠心,只寄希望于他现在还小,也许再过十年,他便能将今日的疼痛也尽数都忘了。
酒气从胃底辛辣地涌上来,她蹲着干呕,浑然不知房顶上早已坐了个人,将她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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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却有另外有个人绕过抄手回廊走过来,伸手扶住辛欢不断颤抖的小小肩膀。那手劲儿有些过大,手掌的捏紧也有些过于狎昵……辛欢便猛地抬头,正看见王鑫一张上了酒色的脸。
白振轩的婚礼,王鑫身为同业晚辈,也自然要到贺。只是隔着距离远,一直没能跟辛欢说上话。眼见辛欢喝完酒出来,他便也小心翼翼地跟了出来。
后花园这样安静,辛欢又喝醉了,王鑫便也仗着一丝酒意,这样扶了上来。见辛欢扭头望来,他便厚颜地笑:“站不稳了是不是?来,到我怀里靠会儿。”
辛欢正一肚子的委屈没地儿宣泄,听见王鑫厚颜无耻的话,便笑了。用小眼神儿勾着王鑫,将他往水池边带,说:“行,那你站这儿,我可沉,你扶稳当喽。”
王鑫可是亲眼看辛欢喝了满满三大杯的茅台,以她这年纪定然是醉深了的,于是他便不疑有假,立在水边伸出手来,涎着脸逗:“……你妈妈喜欢比她年纪大的,那你是不是也一样呢?白振轩有的,我也不比他少……欢欢,如今你爸你妈都顾不上你了,不如你来找我吧……”
话音未落,辛欢便银铃般咯咯一笑,看似脚下一个趔趄,实则聚满了力量,一头向王鑫撞过来。王鑫全无防备,本能向后退去,脚后没根儿,一个大趔趄,整个人就仰天摔进了水里头去!
辛欢站在水边拍着手乐:“活该!叫你还跟我说这些不要脸的话!正好进水里去洗洗你那色。迷迷的脏脸,还有你那老不修的脏舌头!”
冬天的水里冷得像是针扎,王鑫恼羞成怒,指着辛欢便骂:“……在老子面前装什么清纯?你跟你妈一路货色,都是当了表子还立牌坊的!”
辛欢便敛了笑,像猛虎下山直蹦进水里去,不管不顾冲过去,揪住王鑫的头,便疯了一般将他的头向水里按!
这池子是当做游泳池的,池水原本不深,但是辛欢个子还小,更不会水,这样情急之下自己也被呛了好几口水。却顾不得死活,顾不上呼吸,拼了命地按着王鑫的脑袋,非想把他灌死不可!
他怎么对她,她施以小惩就也罢了,他竟然敢在今天这么骂她妈,那她就一定弄死他!
反正,她也不想活了。死过又活一回,却还是逃不出命运的算计,还是改变不了从前的轨迹——她重活这一世,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也这么死了,死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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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生都在电光石火之间,等和郁从房顶上下来,辛欢已经摁着王鑫的脑袋,她也整个人跟着一同沉入了水里去。
她根本不会水!和郁吓得心魂俱颤!
和郁衣裳都没顾得脱,便一个猛子扎入水里去。幸亏山泉水质清冽,他一把便抱住了辛欢。
王鑫得了解脱,便拼命向上挣。辛欢被水呛得已经无法呼吸,却还想冲向王鑫,不准他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