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犯们愣在那里,有些惊觉到不对劲的兵丁也已经赶来,现典狱正不在,很多狱官也不在,但门竟然开了,顿时也怔在那里,双方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那些群龙无的兵丁才反应过来,大叫:“回去!回去!”
囚犯们已经习惯了被管束,在日复一日的苦役中变得麻木,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还真有人呆呆地向回走,但更多的人停住不动,交换着疑问试探和惊喜的眼光。
忽然前方有嘈杂之声,随即轰然一声,似乎有人在擂门,门是桐木包铁制作,厚达一尺许,共有三道,那一轰自然没能轰开,但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随即便听见有人在门外大叫:“大哥们,朝廷倒行逆施,宝梵的百姓造反了,如今特兵来解救你们!千载难逢的良机,大哥们不要犹豫了,赶紧冲出来,大家一起杀人吃肉,换个皇帝做做!”
囚犯们一愣,精神一振,兵丁们变色,随即门外又大叫,“大哥们听过七年前黄沙城的事儿没?最苦最严密的黄沙城,不也被牢里的兄弟们破了,那群囚徒现在在尧国,是一流强军,吃香喝辣,快活无边,他们能,你们凭什么不能?”
囚犯们眼神一变,黄沙城事件他们也听说过,正是因为黄沙城事件,直接改变了西鄂未来的局势,如今这个例子举在面前,人人心动。
再一看狱中各级官员看守竟然大多不在,兵们虽不少,但群龙无,神情不由自主就带了几分怯懦,囚犯们目光中,渐渐泛出狂喜和暴戾之色。
“什么人煽动闹事,杀了杀了!”一个反应灵活的小队长抢出来,一边命令自己的属下把人往牢里赶,一边想要让别的队的士兵去阻止前门处的骚动。
这个时候有人出来主事,其余人会自然跟随,众人按序动作,他们手中有武器,又积威惯了,连连驱赶,眼看囚犯的骚动就能被压住。
忽然有一个兵丁,捂住肚子蹲了下去,“好痛……”
这一声一出,更多的人脸色开始白,随即越来越多的士兵撒手武器,开始满地乱滚,大声呻吟。
燃起希望又被扑灭,转眼又看见希望的囚犯们,被这瞬息万变的局势惊得又一呆,外头已经大喊,“天命在上,失道者亡,兄弟们,捡起兵刀,杀啊!”
这一声提醒了所有人,一个囚徒一声喊,捡起那些中毒士兵掉下的兵刃,手起,刀落——
鲜血喷溅,洒得一周都是,溅开的热血如同催化剂,瞬间沸腾了胸内不甘的心气,众人抹一把脸上的血,哈哈大笑,顿时都觉得胸臆间怒气喷薄,痛快酣畅,只想冲出去冲出去冲出去!杀人,杀人,杀人!
兵刃被捡起,人体被践踏,翻滚的躯体被踢开,零落的身体被砍杀,很多人毫无章法挥舞着武器,越过重重人潮,赤脚片子呱达呱达踩在各种介质之上——或者泥土,或者血泊,或者人体,或者衣物……一地的血脚印迤逦,再被无数的血迹覆盖,惨呼不绝,人间地狱。
还没被开门的囚徒在囚牢里撞门呼喊,再被得脱自由的囚徒一刀砍断锁链放出,人群汇聚在一起,黑压压像一片带毒的浪潮,卷着死鱼烂虾,卷过苍白的沙滩,所经之处,毫无生机。
轰轰轰三声,最里面的一层门,被上万人合力推开。
一刻钟后,最后一道门也被人潮撞开,上万人呼啸而出,险些将等在门口处的常倩怜的手下踩死,还是苏紫千灵活,早早将欢喜得手舞足蹈的常倩怜拉到一边,才免了她大事将成身先死。
这两个女子今天都是男装打扮,扎束得利落,昔日的天南王,摒弃了当初的风情万种,开始走另一种暴戾路线,她迎着人群冲上,此时乍然得脱牢笼的囚徒们,正不知该何处去,茫然地望着这个男子奔来。
“兄弟们!朝廷正有北上运粮运银的官船,经过我宝梵河流域,咱们去夺船杀人,夺了这狗朝廷明年赖以生存的钱粮!”
一语出万人应,一万余人冲出西卫城,先奔入宝梵城,宝梵城城门大开,守城门一个百人队眼看大片囚徒烟尘滚滚而来,大惊之下连城门都忘记关,当即射烟花求援,但城内不过两千守军,其中一千还因为朝廷粮船经过,被派到宝梵河沿岸驻防,剩下的人哪里敢阻拦这些囚徒,干脆龟缩不出,一万余人抢了军械库,胡乱将自己披挂起来,武器不够就砸了府衙,随便拿了什么桌子腿板凳边,浩浩荡荡直奔西卫城南侧的宝梵河。
宝梵河是连接西鄂南北的运河大码头,历年朝廷钱粮官船都从此处过,如今正是夏季纳粮时节,来自南地的钱粮官船十艘,连同护卫船三艘,将整个宽阔的江面,占得满满当当,四面的私船,都早早得了通知,要么不出船,要么远远避让。
这一队人往河边去的时候,宝梵驻军和官船押解的官员刚刚得了消息,正在急匆匆安排布阵严阵以待,在他们的计算里,那群人从西卫城奔到宝梵城,在城内一阵大闹,再赶到宝梵河,一上午奔波劳累,路途周折,又是乌合之众,哪里比得上他们严阵以待,武器精良?
所以当他们还在安排兵丁,岸上岸下布防时,忽然头一抬,看见烟尘滚滚,一队骑士狂奔而来,后面跟着的黑压压的人头充斥了整个视野,顿时都傻到反应不过来,以最混乱的姿态僵在了那里。
出身西鄂天南的常倩怜,对天南州的一草一木熟悉得就像自己的痣,她带着囚徒们从宝梵城穿进穿出,选择的都是最快捷便利的道路,以一种近乎出其不意的姿态,出现在官船面前。
常倩怜带着的一批人,直冲岸边,码头再大,相对平地都是窄小的,而且刚刚还在驱散闲杂人群,所以更是乱象纷呈,一行人弃马冲入人群,随即骑马在最后的苏苏紫千,一把推下身后马上的一个全身裹着斗篷的人,厉声道:“去!”
出命令的同时,她掀去了那人身上连帽的斗篷,四面惊惶的人群无意中一瞥,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那似乎是个人,又完全不像人,面目完全不可辨,被一些支离破碎的伤疤扯得四分五裂,身上露出来的肌肤,呈现着各种颜色,有的焦黑暗沉像是被火烧灼过,有的鲜艳斑斓像是最毒的蛇虫的色彩,指甲却很长,每根指甲的色泽也不同,不过无一例外绿蓝,让人想起世间淬了剧毒的最阴狠的暗器。
甚至这人的身体也是特别的,衣不蔽体,在胸部心脏到咽喉的位置,似乎曾经被打开过再缝合,一道红得不那么纯粹,微微像在流动的疤痕,老远刺激着人的眼球。
这“人”看起来像个死物,但很明显活着,因为在呼吸,可以看见这“人”吐出的淡淡气体,竟然是淡粉红色的。
这样一个东西,看见便足可以将人命吓掉一半,几乎所有人都在下意识避开。
这人自己却似乎已经毫无感觉,慢慢地按照苏紫千的命令向前走,步伐居然很稳定,甚至还带着一种盈盈之态,那种姿态不是出于做作,倒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积淀在血脉里的教养和习惯,即使在意识已经涣散的今天,依旧无法抹去。
常倩怜的手下按照命令都没有再继续前进,离这人一丈之远,那人走入人群,有码头商人想要逃出,仓皇中不避道路,一头正撞在这人身上。
常倩怜手下都屏住了呼吸——知道这是个秘密武器,知道这是个可怕的毒人,但从来只是听说,都没有亲眼看过这可怕的东西到底如何施毒。
那商人撞上毒人,闻见的竟然不是腥臭,而是一种奇异的香气,顿时头脑一晕,他晕忽忽地爬起来,傻傻地继续向前走。
常倩怜等人以为能看见他立即倒毙,见状都失望地叹息。
那商人步子已经凌乱,原本是要向外走的,不知怎的竟然回头往岸边走,直挺挺地走向那些士兵群。
立即有人驱赶他,刚刚靠近他,便无声栽倒,一个士兵的长枪刚刚触及他的肩膀,长枪枪尖立即出现了腐黑色,枪尖顺势一捅,噗哧一声鲜血溅开,那皮肤好像忽然成了被压缩的气囊,而鲜血如同被水泵抽出急待爆,黑血冲出,在士兵头顶炸开如一轮黑太阳,黑色光芒所罩之处,一大群士兵惨叫倒下。
瞬间死了十几人,出现一个缺口,那商人此时才以手加额,呵呵一笑而死。尸体无一例外变成黑色。
而那毒人,还在慢慢用它的诡异优美的步伐,向前。
一时岸边寂静如真空。
见过毒,没见过这样的毒,仅仅一下碰触,对方便已经也成毒人,瞬间皮肤鲜血性状生改变,成毒人也不死,还要再荼毒更多人才倒毙。
这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而一个毒成这样的人,居然还活着!
岸边的士兵也傻住了,他们原本紧张,却也没有打算退缩,哪怕对面上万囚徒,哪怕宝梵已经遭受打劫,但他们承担守卫官船任务,一旦官船被劫就是死罪,人人因此宁可死战。
但这样的东西,过他们对事物的认知,遇上这样的东西,那就是必死的结局!
“鬼啊!”不知谁一声喊,仓皇便逃,生路被囚徒堵住,那些人抛了兵刃,转身就对水中跳!
一时间岸边如同下了饺子,人扑通扑通往水里蹦,那些落水的人,不可避免地试图爬上护卫船,护卫船怎么能允许他们上船,长枪连通靴子连踩,船上船下惨呼不绝,竟然是这边一兵未出,那边已经乱成一团。
常倩怜在岸上仰头大笑,笑声狂放。
此时如果有火器,一着轰下,毒人也就不存在了,可惜这个时代,最起码在西鄂,火器还没普及,就算有,也还是相当于宋朝突火枪之类的简易水准,就这,也只能皇家卫队才能配备一小队。西鄂的运钱粮官船多年来从没有出过事,士兵懈怠,也不会配备什么太精良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