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一段很长的路后,高大男人停在一面极其精美的浮雕壁前,将小方遥放到地上,帮儿子的衣服打理平整,这才轻轻碰了下浮雕壁。
静美浮雕出璀璨的光,旋即消失,里面是一间宽敞华丽的大厅,一张长条形的“餐桌”摆在中央,与罗漾大脑常识里的所有长条餐桌都不一样,这张桌子更……未来?
罗漾实在找不到其他具体的形容。
一个穿着香槟色长袍的女人和一个穿着星空色正装的男人坐在长条餐桌的同一侧,显然正在等待小寿星和一家之主。
“抱歉,我们来晚了……”高大男人牵着漂亮的雪白团子,人未到,声先至。
一男一女闻言同时回头,而后笑容满面起身。
高大男人松开手,小孩儿立刻飞奔过去与叔叔阿姨玩闹,一时间餐厅充满欢声笑语。
罗漾现在可以确定了,小方遥是真的跟这两位很熟,喜欢叔叔阿姨胜过喜欢礼物。
女人四十岁左右,长袍高贵优雅,更像一袭香槟色的晚礼服,亚麻色的头一丝不苟盘起,五官深邃立体,瞳孔是像猫眼一样的绿色。
男人年长许多,大概五十到六十岁之间,五官同样立体,但组合起来并不算很英俊,眼睛是冰蓝瞳孔带一点浅棕晕染,与小方遥正相反。他比高大男人矮一些,但身材仍是颀长挺拔,宽肩长腿,穿的一身正装和小方遥穿的样式相仿,罗漾无法把它们归类到已知样式,只能说从气质上形容,简洁,正式,利落。
三大一小落座,雪白团子的父亲当然是餐桌最前方的主位,叔叔阿姨在长条餐桌右侧,小方遥在他们对面。
罗漾坐到小孩儿这一侧,与方遥隔了两个位置,也没敢说话,怕小孩儿给反应露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雪白团子也不知道是演技精湛,还是真把他忘了,一直在给叔叔阿姨讲学校里的趣事,绘声绘色,逗得两人眼泪都要笑出来。
这场简单的生日宴,前半段都很温馨,从他们的交谈中,罗漾大概听明白了,叔叔阿姨与高大男人是“工作关系”,但又不是生意上的伙伴,因为他们不时谈论的话语,都是围绕某个罗漾完全听不懂的法案,而且这个法案很重大,影响很广,牵一动全身那种。
如果这个云-o127真是某个未来的异域国度,罗漾都要怀疑高大男人是披着生意人外衣的影子内阁重要成员了。
转折生在后半段。
雪白团子已经吃完,离开餐桌,跑到那边角落里专心致志拆礼物。
罗漾没跟过去,怕出什么动静引得小孩儿跟自己互动。
大人们却在这时产生了分歧。
“你的意见我们清楚了,但你也要清楚,少数服从多数,你一个人反对是没用的。”香槟色阿姨严肃的神情,让她的轮廓显出冷硬。
高大男人指尖有节奏地叩击桌面,一下一下,优哉游哉:“只有我一个人反对?”
“是的,”在这里面最年长的那位叔叔,却是姿态最低的,不住擦汗,语气商量,“所以你就不要反对了,这样大家都好过。”
仅是意见相左,并未争吵,罗漾却分明感觉到餐桌上的剑拔弩张。空气在这样的对峙里变成一种粘稠如牛顿流体的存在,缓慢而不容置疑地将所到之处包围,吞噬,溺毙。
只有主位者是从容的。
他微笑看着两位客人,悬浮在高空的“球形灯”散暖光,将男人的脸庞轮廓映得更俊美,像月光洒在古雅典圣殿。
“那就没得谈了。”男人遗憾轻语,像来自黑夜的叹息。
他的手指不再轻叩桌面,而是从旁边一杯还没人动过的饮品里拿出纤长的金属搅拌棒,轻轻敲了一下玻璃杯沿。
一声悦耳的玻璃响,清脆,却又余音回荡。
罗漾呼吸一顿,浑身起了一层战栗,那声音就像管弦乐协奏里的三角铁,轻轻巧巧唤醒你的听觉,激活大脑皮层的每一个细胞。
香槟色女人与旁边的年长男人对视一眼,而后不解又防备地看向主位。
男人笑意更浓,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消融了眼里的冰川,变成一片泛着愉悦波纹的蓝色海洋。
他手上的敲击没停。
第二下,第三下……
很快,整个空间都被玻璃脆响环绕。
这种规律的敲击一直听并不舒服,尤其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而这间餐厅恍若一座特殊构造的歌剧院,聚拢了这种神经质般的侵扰,每一声都直穿耳膜,蚕食大脑。
罗漾有种想捂耳朵的冲动。
另外两个人也不适至极,香槟色阿姨率先不满开口:“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在和你说……”
严厉的质问戛然而止。
罗漾疑惑抬头,看向餐桌对面。
女人的嘴巴没有闭上,而是停在话未说完的半张状态,愣愣看着主位方向,灰绿色瞳孔正在渐渐失焦,如潮水般升起的黑暗与恐惧湮灭了她眼眸里的光。
旁边的年长叔叔显然看懂了正在生什么,脸色瞬间惨白,牙齿打颤:“你、你不能这么做!”
主位者将目光转到他身上,轻描淡写的语气,不似辩解,更像胜券在握的玩弄:“没有哪一条法律说不可以在自己家里敲杯子。”
“别这样,一切都好商量……”年长叔叔的嘴唇开始颤抖,苍老的脸在恐惧中破败变形,像一块极风化腐朽的木头。
“我给过你们商量的机会了。”男人语气欣快,视线那么温和,那么淡然,像蓝色落日在海面的余晖。
年长叔叔死死按住餐桌,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可最终在男人注视的目光里安静下来,放弃抵抗,瞳仁里大面积的冰蓝色逐渐蒙尘,浅棕色外缘加深扩散,就像他的灵魂正在被拖进幽深的虚空,而生命正随着这种失魂在躯壳内不断流逝。
仍在规律持续的、悚然的玻璃杯敲击音,就是一秒又一秒的死亡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