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一片寂静。
绵悫站在空无一人的堂中,望着那金丝楠木的棺椁,那棺椁中躺着的是他的妻子。他曾经一度笃定,这会是陪伴他一生的人。
然而,成婚不过才七年半,他的妻子就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和他们的孩子一起离开人世。那冷透的身躯上传来的冰冷触觉,仿佛还停留在他手心,二阿哥满是鲜血的小身子与谷杭鲜血淋漓的身躯,仿佛是重叠了一般,每每午夜梦回,他都梦到染血冰凉的尸身,他已经连续数日不曾安眠了。
绵悫眼中一片血丝,密密麻麻若蜘蛛网般交错着,交错着冰冷的恨意。
转瞬之间,妻儿俱逝。
这份痛,只有他自己才能切身体会。
这份痛,他也也要让仇人,好生品味一下。
绵悫的嘴角扬起来一个残忍的弧度。
这时候,灵堂的门被推开来,二贝勒绵懋亲自押着捆做一团的乌苏里额勒走了进来,这乌苏里额勒似乎是受过了刑,小麦色的脸上透着狼狈不堪,但剑眉之间仍有一股子硬气,眼中分明透着桀骜不驯,他身形堪称魁梧,与二贝勒绵懋身量相当,八尺有余,蜂腰猿臂,一看就是骁勇之将。
二贝勒绵懋毫不客气,直接狠狠一脚踹在乌苏里额勒的腿弯处,乌苏里额勒闷哼一声,噗通跪在了坚硬的地板上。
后头紧随着进来的一位身披白帛、体态高大、留着二寸雪白长须的老人家,这位便是老将海兰察、一等勇公,这位攻无不克的将军,如今已是老态龙钟。
海兰察走上前,打了个千儿,跪地行大礼,“奴才给慧郡王请安!奴才长婿乌苏里额勒犯下大逆之罪,皆是奴才管教不力,故而特来请罪!但凭王爷处置,绝无二话!”说着,海兰察满是皱纹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
乌苏里额勒看到自己的岳父、昔日恩遇主将竟以如此卑微的姿态负荆请罪,脸上的桀骜一瞬间破裂了,“阿玛——”乌苏里额勒年少丧父,一直视海兰察如师如父,后来还成为海兰察的乘龙快婿,便一直是以“父”称之,异常尊崇之。
乌苏里额勒知道自己此番难逃一死,他也不介意死在他的“阿玛”手底下,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办事不力,如果他能策划得更缜密一些……
可惜没有如果。
乌苏里额勒怎么也想不通,他花了十几年时间培育的死士,竟背叛了他!他的谋算,彻底暴露了!
“闭嘴!孽障!!“海兰察扬声怒斥,”你胆大包天,谋刺大福晋,可知是死罪?!”
乌苏里额勒底下了他桀骜的头颅,“知罪,愿以死谢罪!”
二贝勒绵懋看在眼里,松了一口气,好在乌苏里额勒没有死前挣扎,他肯甘心赴死就好。绵懋忙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大哥……”
绵悫的眼底滑过一缕锋芒,语气却分外温和,他抬手虚扶了一把,“勇公请起。”
海兰察也松了一口气,“多谢王爷。”他拱了拱手,这才站起身来,二话不说,便刷的一声抽出腰间的蟒纹佩刀,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便架在了乌苏里额勒的脖子上!!仿佛下一秒,便要斩下乌苏里额勒的头颅!
而乌苏里额勒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是,就在这时候,慧郡王绵悫突然开口:“慢着!”
海兰察苍老遒劲的双手陡然停滞,他抬头望着慧郡王:“不是王爷要求奴才大义灭亲的吗?”
绵悫微微一笑:“本王是要求多拉尔家大义灭亲。”
海兰察心中陡然泛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急忙道:“奴才是多拉尔家的家主!奴才一人便可以做整个多拉尔家的主!”
绵悫嘴角的笑意渐冷,“是吗?那就请勇公做主,让令爱大义灭亲吧。”
海兰察苍老双眸愕然了,下一刻,他看到一个仪容怆然的妇人被推搡着推进了灵堂中。
一瞬间,海兰察与乌苏里额勒翁婿脸色双双白了。
“阿玛!您要做什么?”来的人正是海兰察的长女、乌苏里额勒的妻子,多拉尔葳宁!多拉尔葳宁一眼瞧见,自己的老父将刀架在了自己的夫君的脖子上,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海兰察眼中滑过痛苦之色,他只能硬起心肠,道:“这个孽障!刺杀大福晋,害死了皇家血脉!为父要大义灭亲!以慰大福晋在天之灵!!”
多拉尔葳宁身子一颤,险些站不稳,她眸子盈泪看向跪在地上的丈夫。
乌苏里额勒不忍去看妻子此刻的模样,他低下头道:“一切都是我做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多拉尔葳宁仍旧不敢置信,“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跟大福晋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乌苏里额勒脸上满是沉痛,他摇了摇头:“不要问了,葳宁,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走吧!”
“走?!”绵悫带着冷笑的声音响起,“本王特意去多拉尔大格格前来,可不是让她与你送别的!”
乌苏里额勒一瞬间想起了慧郡王方才的话,他抬头惊愕地望着慧郡王,“你……”
只见一个太监捧着一把镶嵌红宝石的匕,捧到了多拉尔葳宁面前。
绵悫嘴角噙着笑意,他抬手道:“请多拉尔大格格大义灭亲。”他的语气清淡如水,说出的却是最残忍的要求。
多拉尔葳宁姣好的面容一瞬间煞白了,“什……什么?!”她看着慧郡王温润的面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海兰察斑驳的脸上痛楚难掩,他急忙收了佩刀,快步上前,拱手道:“王爷!小女活了半辈子,从未杀生,她又如何能手刃亲夫?都是奴才瞎了眼,为女儿选错了夫婿!若要大义灭亲,就请让奴才来做吧!!”他的长女,深爱着自己的丈夫,让葳宁杀自己的丈夫,还不如要了她命来得容易些!
见状,绵懋忍不住道:“乌苏里额勒纵然该死,但毕竟他是多拉尔氏的丈夫啊!大哥你又何必为难一介无辜妇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