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里茨本除了一家由普通民居改造而成的简易酒馆以外,并没有任何称得上娱乐的场所。不过即便只是喝上几口粗劣的酒水,对终日辛苦劳作的平民而言也是难得的消遣。
毕竟,再劣的酒也是用珍贵的粮食酿造的奢侈之物。
维恩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便面不改色地高高举起了手里的木碗:“乡亲们!今夜所有的酒与肉都由我买单,让我们暂时忘记过去的所有不愉快,让那些该死的贵族都见鬼去吧!大家一起喝个痛快!”
“噢噢噢噢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快要把酒馆的房顶都给掀翻。
桌上大盘大盘地摆放着烹制好的肥美羊肉,正是由里茨本的执政官阁下波普先生倾情提供。
这里几乎每个人都两眼放光,一改白天麻木拘谨的模样。
酒酣耳热,有人敲击着桌板大声吟唱,有人兴之所至在人群中手舞足蹈,更有人难以自抑犹如身处无人之地一般嚎啕大哭:“我已经忘记上一次大口大口地吃肉喝酒是什么时候了,呜呜呜啊啊……”
孩童们不能饮酒,却依然围在桌边满是崇敬地看向维恩:“您……您真的和城里的那些贵族不一样,他们将我等平民视为草芥,您却愿意将贵族们的盘中餐与我们这些平民分享。您真的会为我们带来更加富裕的生活吗?”
“会,我承诺。”维恩毫不迟疑。
人们更加开怀地笑闹起来,仿佛这简单至极的一句话已经让他们看到了不必再忍饥挨饿的美好未来。
奥莉芙师姐全程坐在维恩旁边,安静地目睹了眼前这一切。
等到这座小镇此前绝无仅有的宴席散场之后,在与维恩一起回营地的路上,奥莉芙才轻声询问道:“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听到她的问题,维恩一愣。
随即他笑了。
“为什么会没有意义呢?大家今晚不是都很开心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现在开心固然是很开心,可一餐饭吃得再如何奢侈,明日醒来后他们还是要面对一如既往的人生。”她叹息道。
因为出身于低阶贵族的缘故,尽管作为清溪学园学生会最初的创始人,也是那一届课业成绩最为优秀的学生,可奥莉芙在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一点上吃过的苦头并不少。
在清溪学园那种公子王孙遍地走的地方,低阶贵族和平民的处境也没有多大分别,奥莉芙对此深有感触。她也曾为了抹平阶层的差异而努力,可那条难以跨越的鸿沟即使旁人再如何努力视而不见,它也就在那里,无可动摇。
看不见的丝线将人与人的世界分割,上下尊卑,贵贱有别。
“一场醒来就会消散的梦境,但人们却可以透过它窥见另一种可能。”维恩抬头看了看静谧地高悬于夜空的月亮,“就像这月光,从不因人的身份有别而给予谁更多的光亮,它只是亘古以来就在那里而已。但人们却可以通过自己的想象,通过诗与歌,去为它增添远胜于实际的光辉。”
“我们的理想也是一样。”
“若想要它产生更强大的力量,先就必须要赋予它美好的想象。然后,去相信它一定会实现,并为之奋斗。”
奥莉芙怔忪看着走在前头仿佛脑袋上正在亮的维恩,又低头看了看平等照耀在自己身上的月光。
她伸出手仔细感受着,没有重量,也无从捕捉它的形状,但这份光亮确确实实存在于此。
奥莉芙也轻轻笑了起来:“你总是有很多歪理,但每次听起来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是吗?那应该是康利老师教导有方。”
“你的意思是他传授给了你如何骗人的秘法?”
“喂喂,胡乱讲话可是要负责的,别忘了我们可是师出同门啊,怎么可以这样恶意揣测自己的恩师和师弟?”维恩严正抗议。
“哦,我喝醉了,今晚说的话都不算数,明天我就会忘记的。”奥莉芙眨了眨眼睛。
维恩一时语塞,怎么连奥莉芙师姐也开始学坏了。
有着“喝醉了”作为充分的理由,奥莉芙放下了这一路上的思想包袱,也不再拘泥于保持作为师姐的稳重形象。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荣幸。”她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能够作为康利教授的弟子、能够作为你的师姐、能够在清溪学园创立学生会并且认识了塔西娅这么优秀的后辈。”
猛地听到塔西娅的名字,维恩脸上的笑容滞了滞,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遇见大家。”虽然是惯于说谎的骗子,但他真心这么觉得。
但,他想要尽快略过这个话题,奥莉芙师姐却偏偏不想遂他的意。她絮絮叨叨了许多,最终还是回到了塔西娅身上。
“唉,真没想到,塔西娅会突然留在教廷,或许学园应该向教廷方面提出交涉,让他们至少允许塔西娅在王都完成学业才是。我都没来得及和塔西娅道别,也不知下一次再见面要等到什么时候。”
话题气氛急转直下,这下维恩真要从嘻嘻变成不嘻嘻了。
“她自己决定要留在教廷的。”他只能徒劳地解释道。
如果塔西娅坚决要求回到学园,哪怕对面是所谓的神明维恩也有底气争上一争。可是塔西娅却和教廷沆瀣一气,在隐瞒自己的情况下单独完成了所有的继任仪式,完全没给他额外的操作空间,当他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维恩,在教廷的时候你和塔西娅闹矛盾了吗?”奥莉芙忽然问道,“似乎很久都没有听你提起过塔西娅了,以你们之前那么要好的关系,不该如此。”
谎言被戳穿了算是闹矛盾吗。
“没有。只是她比我想象中更了解我一点,而我却不如我之前以为的那样了解她。”
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拙劣的骗术可以无往而不利。
“无论是教廷,还是王国,都只是一种组织形式而已。既然如此,无论选择哪条道路,只要沿着相同的方向走,我们总会在某一个路口再度交汇。”他再度试图转移话题:“里茨本的人口规模很小,哪怕只是建立一个纺织厂都足以覆盖半数以上的人口,恰好附近也有两座大一点的城镇可以互相照应,又地处西南领与王国本土交界之处,正好可以作为引领西南地区展方向的模范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