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小姐可知道盟主缔结这门亲事的用意?大小姐可知道,有多少女子削尖了脑袋,也得不到建章杨氏长房长媳的荣耀?荣誉、地位、田产,名留家谱、子孙供奉、人人尊崇,大小姐,你真的明白你要放弃的是什么吗?不要一时激愤,免得将来悔之晚矣。”
“你是说,是云杨两家的联姻?你是说稳固的地位、仆从簇拥珠翠环绕的生活?装模作样地做个命妇——我不稀罕!”
沈芸有点无奈地再次嗤笑:“不要着急,等你真正体会了权力的滋味,体会了贵妇的荣耀与方便,再告诉我你不稀罕。大小姐,你今日这样不甘,其实不过是觉得杨兄不是你自己选的,他有时不合你的心意,你可以把一腔怨怼在盟主身上。若有一日你自己作出了选择,你就真能保证你不会后悔、你就一定会甘心么?”
戈舒夜隐隐明白沈芸是真心诚意的劝说,只是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在遥远而遗世独立之时,她回想起命运的转捩点,一切命运的偶然都通向那个倥愡的必然,就算她那时明白了生活的本质甚至看到了结果,就会甘心么?不,她嘲笑自己,怎样她都不会甘心,怎样她都会握紧噩运之神向她伸出的那只手,冥冥向她伸出的那只手。
她说:“不,我才不会选错。……”
门外突然“哐”的一声,纸门撞破,沈芸被一掌击飞进来!一个声音怒不可遏:“你个不肖女!”
“爹爹!你们误会了,不关他的事——吟霜是你!你告诉了爹爹!”
“姊姊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能一错再错,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顾着我们云头堡的名节!”
“戈吟霜,你故意的!”
“小夜你闭嘴!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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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台私语传开了。“云头堡和杨家的联姻怕是得崩!”“嘘,听说昨天大小姐死活不肯嫁给杨公子,今日又与沈公子入了内室,莫不是闹出了什么丑事?”“听说是杨公子和沈公子不合,难不成真是为了争大小姐?”“哎,云头堡和杨家岂是说断就断的?大小姐不愿意,还有二小姐啊。”“听说是二小姐报的信,二女争夫扯出姘头来了啊!”
内室。戈云止皱着眉头坐在席,左观止一脸疑惑,和谢若悬在两边。下面跪着沈芸和戈舒夜。
“说,怎么回事?”
“爹爹,你们误会了!我跟沈公子什么都没有!——是杨昶他欺负人!你怎么不问问他说了什么?”
“戈舒夜你给我闭嘴。昶儿我信得过,他是孤傲了些,但绝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沈芸,我问你,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像个男人似的回答我!”
沈芸相当平静:“盟主请问。”
“大小姐今天找你到底是为什么?”
“回盟主,沈芸不知。”
“什么?白纸黑字在你手里,你跟我说不知道?”
“回盟主,上午的确乔姑娘传信与我,大小姐只说有要事相商,如果盟主也看到了,并没有来得及说是什么事。”(沈芸在替戈舒夜隐瞒,因为他知道如果说出戈舒夜悔婚,对于戈、杨两家都是巨大的名声损坏。此时他并不想破坏此二人的人生,而且真心是在替戈舒夜的名节考虑。)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盟主说笑了,既然大小姐没有说,沈芸又如何能未卜先知?”
戈云止实在忍不下去了,瞪着眼睛说:“你,跟她……”
沈芸抬头,直直地注视着戈云止的眼睛,仿佛不是盟主在审问他,倒像是他在拷问盟主:“盟主,请三思,真的要问么?”
戈云止皱眉:“不行,说!”
沈芸笑笑,还是那样风姿从容、目如春水,他虽然跪着,但仿佛这屋里,在处理这桩丑闻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是站着似的:“芸自认与大小姐,同盟手足、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芸问心无愧,但盟主你这么问,沈芸没有什么,却不怕让云杨生隙,让大小姐白璧蒙尘么?”这句话这样清如金石,掷地有声,更显得追问的乔老酒有些畏畏缩缩:“你敢誓么?”
这时偷窥已转成拍门之声:“大小姐若是看不上杨昶小子那狂样儿,可以嫁给我袁氏子弟嘛!”“我华山也不错啊!”“我梳山也有好女子,可堪给杨公子做配!”
居然群情激愤欢乐汹涌,人拦都拦不住了。
戈舒夜,你都看到了。你与杨昶的联姻,从来都不是愿不愿意那么简单。
袁门、华山和梳山听到这种事,居然都要义愤填膺地来做个见证了,他们抻着长长的脖子,唯恐错过了那领如蝤蛴肤如凝脂的少女和春水一样美少年脸上一丝一毫窘迫的表情。
在群雄的目光之中,沈芸抬抬眉毛、似笑非笑、轻舒胸臆,他笑笑,举起右手三指指天:“梳山沈芸,神明在上,若我对大小姐有半点非分之想,万箭穿心、不得好死。”(f1ag!这个誓要应验的)
“报——乔,乔安贫,在地火神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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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舒夜:
众人的目光像火刑一样燎在我皮肤上,我认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真是形象的词句。
但这都不及那一句:
若我对大小姐有半点非分之想,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
行了我明白了。
我为什么要觉得委屈?
我为什么要觉得失望?
我想起黄河岸上,皮袍盖在我的头上,飞刀冲进他的左肩;乌云连珠狂的时候,他肋骨瘦硬地挡住地面的冲击;群狼扑来的时候,他抱住我的头;月下他提着灯笼,对我笑笑:“莫妹妹向我要一朵喇叭花。”
我还以为,就算杨昶不喜欢我,起码有那么一点、有那么一点点,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起码有那么一点点,你是喜欢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