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山自述;然后进入甲板之下的血腥世界)
“销香金窟销金骨,藏海之王藏于海。”徐山看着那片血池,口中念道,池中的另一个残破的也抬起头:“浙江都司指挥、绥远侯周大人,我们的孽缘,还真是牵扯不断呢。”血池中的那具骸骨虽然不能动,但在徐山的帮助下,也转过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他们出瘆人的笑:
“绥远侯,你身边的美人又换了呢。”
惹月现敏静后背僵直。
“世见以为我与周侯有仇,但我却非常感激这段缘分,当年,若不是周侯将我逼得远遁海上,我藏海王还得不到这段机缘呢。”两个徐山像是一人,一个在他们面前踱着步,一个躺在血池中。一人说一句话,像是合作一幕滑稽戏或是双簧轮唱,一人一句轮流叙述着。“当年我从六横岛的白鹭城撤退。在六横岛外海的炮船追逐战中,我所在的旗舰和那太监的神威号对战。我们互相开炮,船中炮弹,火舌、被炸碎的木片起飞——那太监的炮击击中了我。
对对,正是他击中了我。
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巨大的冲击波压碎,碎木屑像万箭齐一样扎入我的血肉,呼吸像在吸入红热的铁水一样疼痛而折磨,热血从我的头上滴下,口中涌出、从我的七窍中流出,好像要将我的内脏也化成水一样尽数流尽。
我以为我要死了。
我以为我要死了!”两个徐山同时出恐惧的叹息。
“然而那时候,闻人悯人来了,他给了我一碗药师之血延续我的生命。但那铁炮势道太大,我的身体已经被砸成肉泥,彻底变形,脊椎骨都翻在躯体外面,已经不可能完全复原了。——于是,他将我投入了血池。
从血池中走出了新的我。”两个个徐山异口同声地道。“我的身躯得到了复原,我的灵魂得到了扩大——这多个身躯,无论哪一个,都是真的我,都是我灵魂共同的容器。我像神一样拥有了三条命。所以我能够在日本的大名、大明的外岛等等不同的人之间同时传播信息,我得知了战国诸侯厮杀对于铁器和铁炮的依赖,做起来把铁器往日本走私的生意,更是做大,展到和红毛、明人合作,在岛上自己开矿炼铁!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是天才,是天命之人,是被命运真正眷顾的藏海王!
看吧,当年的我,只不过是一个佃户的儿子,母亲害了鼓胀病(注血吸虫病)早早死了,家中贫穷养不起这么多孩子,跟着舅舅入寺庙当和尚。后面舅舅被寺里的账房诬蔑偷钱,我也被赶了出来。我长大后去做苦力、拉冰,因为在浙江达官贵人的宴会上,偷看了一眼当时琵琶名手、色艺双绝的金云翘,而被痛打一顿丢出门去。但她情深义重,红拂女识英雄,不但不因我穷困卑微看不起我,还出于好心以金帛相赠。
为了能得见美人一面,我不要性命,每年五六月份顺南风上日本、次年三四月份再顺北风回环江浙。这每年一次的旅程艰险异常,常常船毁人亡、财货两失,就在这每船死去三成人的艰难针路上,我都没死。回到江浙,却被地方官克扣银钱,我拿命换来的日本金币,竟要八成给他,自己才能拿到官谍通行证跑下一趟!
我一怒之下,杀掉官差做了海匪,再也不用对这些狗官下气——那些一个个大人老爷,对民张扬跋扈如大爷,对着海盗却低头俯像奴才。他们一改原先对我颐指气使的态度,反而叭儿狗似的求着我,希望我不要到他们的地盘上去,倒要倒贴我钱,到他们政敌的地盘上去。既然如此,我全数收下!凭借我的聪明才智,我十几年之内就经历百战,清扫了浙闽粤日本琉球路上的大小海盗水寨,成为扬威七海的藏海王!这是秦始皇帝才有的大才,自古以来,就算是皇帝也没有征服过大海,而我徐山做到了!
渔民都知道,大明天高皇帝远,在茫茫的大海上,求那个被小老婆骗得什么也不知道就会求仙问道的呆皇帝,还不如求我!我是真正的海上王者!”
周敏静道:“藏海王自以为雄霸一方,又如何被我大明水师追的抱头鼠窜!”
站着的那个徐山轻蔑地笑笑:“夏虫不可语冰,大年不知小年。我虽然被沈自丹火炮击中,却因为闻人悯人的机缘,得到了一种全新的大能——创世之力。你们看到的这永夜无昼的世界,正乃是我的手笔!这灯鼓华丽的世界,这永夜无昼的欢乐,这销金香软的人间极乐之地,正是奉我为神。海上海匪,我就将他们引诱入这窟中,让他们享受极乐的招待,若他们对我俯称臣,我就放他们出去,让他们成为我的附庸;若他们不听我的……”
敏静和惹月觉得自己身躯骤然下坠,像是落入一个巨大的陷阱!地板一层层崩塌,像落入十八层地狱一样直到落入最底层!等他们抬头看时,他们已经从甲板上方,楼船华丽的亭台最高处,落入了船舱的最底层!
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散着浓重的血腥味、海腥味和霉味,空起阴湿凝滞浑浊,老鼠蟑螂在其中乱窜,完美地复原出常年在最底层舱房工作的人的惨状。舱壁上吊挂着一具具尸体,在常年的阴干状态下,已经蜡化得如同一具具腊肉的干尸;砍碎的肢体、剖开的身体,如同一挂一挂猪肉。纵使惹月也恶心得尖叫出声。
“闻人悯人告诉我,虽然我已经拥有了全新的身躯,但,如果想要真正长生不死,还要得到完整的药师之血。——我知道朱见深和万贞儿那对贱人已经浪费尽了大明境内最后一滴药师血,他们用血池闹出了那么大动静,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哈哈哈哈哈他们是不被神庇佑的,只有我徐山才是天选的藏海王,所以我要从四海寻找药师的下落。
我寻寻觅觅了这么久,那永生之血的下落就在帕特帕拉上写着,我决不能再让小皇帝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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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星和戈舒夜现世界的创造者并不是徐山而是金云翘)
沉星和舒夜走在双楼船的街道上,街道繁华热闹,两边的食点冒出诱人的香气,灯火通明的店内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刚做好的美食,有熟食店、有烧烤店、烧鸡店、烤鸭店、烧饼店、卤味店……有各色饮子店、茶店、甜品店、干果店……琳琅满目。
过了饮食街,前面是美轮美奂的街景,几株高达数层楼的紫藤花全部开满,如同流苏般垂下来,一批批华丽的丝绸青庐般垂下,在竹竿搭起的阳棚下,似是在举行着宴乐盛世,一个个丽人、侠客、琴师在上面献艺舞动,美轮美奂。
舒夜走进去,在案板上拿起一个精巧的黄桃冰淇淋,闻了闻:“这东西能吃吗?”沉星一把制止了她:“来路不明的东西,还是不饮食为妙。桃子不好贮存,这艘船若是想要新鲜桃子,那须得时时靠岸,我们沿路而来,可有听说有这样双体大船的靠岸吗?”白鸦拿起那果子看了看,突然笑道:“这里面有伤寒的病原。”戈舒夜被这句话吓得远远地将那白盏扔在地上。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好像是某个人创造了一个完美、华丽的世界,然后又往其中添加了毒药的样子。”
“精美的菜肴里不光有老鼠屎,还有老鼠药!”戈舒夜恶心得只甩手,“你说这世界的创造者图什么呀?他造成一个这么好的地方,却还要记挂着往每处都搞破坏!”
“白鸦先生,你说创造世界的人中,有人和其他人共同创造世界。创造世界结界可以是两个人吗?”
“有可能,但非常困难,创造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将意识具象化的过程,他们要完成意识上的沟通和协同。”
“哥舒姑娘,你在想的,是否也是我正想的呢?”“嗯……”戈舒夜对沉星点点头:“白鸦,我觉得这个世界可能不是徐山创造的。”
顾沉星道:“何以见得?”舒夜道:“你看,这些食店之中,虽然有很多江南名店,但夹杂着烤鸡、胡麻饼、马肉、酱牛肉、扒鸡、蜜块奶酥这些北方食物,而且占比不小。徐山应该没有北上的经历,金云翘小时候是临淄人。我猜,这是她小时候的记忆。”
沉星被她逗笑了,“你的着重点全是吃的啊!”,但他表示赞同道:“我也认为这个世界和金云翘关系更大。你们看,那台上的情景,是江南官场文人们流觞曲水吟诗作对,而且那株紫藤花我有幸见过,是辅谢家某园林中的一景——徐山绝对不可能参与这种士大夫自命清高的雅集。但是金云翘曾是江南第一乐伎,那她流连于官府后堂的情形,就绝不少见!”
白鸦沉吟:“金夫人的灵魂世界难道真的如此丰富,能够支持如此大的容量?但徐山是怎么做到的呢?”
戈舒夜道:“血池!血池之中是你我不分暧昧的世界,如果徐山和金云翘一同置于血池之中,便可以思想沟通。”
沉星道:“那我们找到金夫人,岂不是就掌握了这个世界的决定权?血池是什么样子的?”
舒夜道:“红色的、血液一般的泉水,而且没有厚度。”
沉星指着楼台最高处的平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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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大姑娘!”他们从血池中捞出湿漉漉的金云翘,她好像已经在里面浸泡了许久。,有点不知日月,“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这里不是我的一个梦吗?对了,戈大姑娘,我看到,我看到徐山又要害人,是周侯爷、还有个姑娘,我不想伤害他们,所以将那里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将道路变成迷宫。我给他们开了逃跑的路,我拦住那些喽啰,你们快去救她!”
“我们怎么才能出去?!”
“回你们的船上,回你们的船上,只要破坏这个世界,就能回到真实的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