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当时没有证明她是韩家的外孙女,就算她没有贵族的血脉,本侯那时也下了决心!佛祖答应了我的请求,实现了我的愿望,让她成为名门之后!只要完成了先皇取得地藏火卷的心愿,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可是——”
他的声音低下来,哽住了。
“外祖母的罪,我不能为她开脱。”周敏静沉重地摇头,像是一个尊贵的王子,头上却戴着一个沉重的枷锁,惹月没来由地为他心痛起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外祖母的罪,却报应在了我的身上。她为我战胜了徐山,她救了我,两次;我以为我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生儿育女——可是”周敏静自嘲地滴下泪来。
“在最需要我勇敢的时刻,我逃跑了。从那一刻开始——她瞧不起我,所以她离开了我。你们都指责我抛弃了她,其实,是她不要的我。
说她会死在玉藻前手中,我根本就不信。她是胜利的女神,她不会轻易死在莫名其妙的人手中的。”周敏静目中出坚定的光芒。苏惹月侧头看着他,觉得此时充满信念的周敏静像一尊朝圣者的雕像。“如果你这么相信,那我也愿意这么相信。”苏惹月心里道。
在众人沉重而无语的沉默中,只有乔安真出失控的、尖锐的笑声:“死了,死了!她死了!”
苏惹月顿了顿,想要扯开这个话题:“杨爵爷,哥舒姑娘的不幸,实在不是周侯爷之过。你们也许有过前尘旧怨,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哥舒姑娘后面加入了本小号,你们可有听说?你们可有问候她的近况?你们说最后见面是在先皇驾崩前,若是我算的不错,至今已经有数年之久了。”
谢若悬道:“数年以来,我一直通过七师叔了解小夜的近况。我们因此也知道一些她最近投靠天海豊之事。”
玄清尘恍然大悟地拍手道:“大师兄,原来是你!”
苏惹月道:“哥舒姑娘是作为本号的镖师,执行西厂所派的圣人之公务时,被大妖加害的。天海豊众位镖师俱在,可那大妖妖力太强,沉星当时为了救她出火中,浑身严重烧伤,九死一生,如今大伤新愈合,浑身都是疤痕。你们作为亲人,应当想着,如何为她报仇啊!”
杨昶道:“那请教苏大小姐和天海豊各位,小夜是如何被害,尸现在何处?二小姐与闵四弟新生的稚儿,还在等着大小姐回乡去给他们起名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能否让我们这些亲人最后见见她的遗物?”
此时舱房内,被望使唤着打扫舱室的阿岩和孙婆婆头顶着木盆,正走上甲板。
孙婆婆见到乌泱泱对峙的两帮人,突然手一滑,水盆打翻在了地上。
乔安真突然神经质地站起来,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孙婆婆,然后突然俯下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戈舒夜,你现在又老又丑!你你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你看看,你看看,原先争抢你的男人们,他们谁还会搭理你?你现在就是一个又老又丑又贫贱的老婆子。
你看看你那衰老的身躯,你看看你那张脸!
谁还会要你!
而我现在,我现在年轻貌美,我是伯爵娘子!”
杨昶无奈地皱了皱眉头,他认为乔安真真的是疯了。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顾沉星上去捡起地上的木盆,笑眯眯地安慰孙婆婆道:“别听她瞎说,孙婆婆你可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有本事的老太太啦!你看你连我都能救回来!”然后认真地双手将木盆递给孙婆婆。
乔安真突然像被雷劈了一般,颤抖地伸出手指抓指着他们:“你们,你们通奸!你们好不要脸啊,不光行苟且之事,还珠胎暗结!”
众人都非常吃惊地看着乔安真,以为她犯了疯病癔症,林妙音赶紧上前去试乔安真的脉搏,但是林妙音的面色表现出非常困惑。
“乔夫人没疯,起码现在没疯。”
“你们都看不见吗?!”乔安真手颤抖着,指向一脸困惑的顾沉星和突然低头去看自己小腹的孙婆婆。
林妙音想了想,突然坚定地上前几步,按住了孙婆婆的脉搏,她的脸色更困惑了。
“医者应当实事求是,如果排除了所有的其他,那答案就是唯一的——孙婆婆,你自己知道吗?”林妙音试探着问。
沈自丹刚刚一直在舱中暗爽,看着这一场认亲与撕逼。他突然脸色惊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在众人疑惑重重不知所措的眼神中,沈芸,曾经的那个令戈舒夜倾倒的河神之子沈芸,还是像那个在护剑七人中最智慧绝的少年一样,在众人都还入坠雾中之时,提前窥透了冥冥的真意。
他一脚踢开帘子,众人都只见到那白色月光下,凌波仙人一般的西厂督主,像一道半透明的影子,踏过月光的霜面,冲到还不知道生了什么的孙婆婆和顾沉星面前。他站定,突然抽出春水,朝着孙婆婆的头顶,如同一道白色的电光,一剑劈下去!
众人都惊呆了,难道,沈自丹残忍妖人,无故狂性大,劈杀无辜的妇孺老弱?
在白色的月光下,孙婆婆的脸裂开了。
苏惹月惊讶地双手捂住了嘴唇。
她也突然明白了。
那件衰老的人皮,像包裹着新芽的老叶一般枯萎,像一件被解开成两片的衫子一样被脱掉,从那个美丽的女子身上滑落。
那女子身上的时间也流动了,她不再是停留在时间之外的少女,时间在她身上成熟、酝酿,美丽而诱人的曲线勾勒出她的身躯,白玉如颈,腰如约成,肤如凝脂,最后那浓郁的胭脂红凝结在她微微张开的嘴唇之上。她像升到中天的一轮白色满月,她像盛放到荼蘼的那朵红色山茶,她像成熟得让人垂涎欲滴的散出芬芳等待着人亲吻的苹果,她不再是那个心事重重的少女,如今的戈舒夜已经回到了时间之中。
——她是个完全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