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么可笑。
不明就里的吃瓜围观群众都跟着笑了,沈自丹唇上也堆砌起一个凉薄的、卷曲的嘲笑,可是他的笑没有继续形成——沈芸内心的悲凉达到了极致。姑娘,美丽而愚痴的姑娘啊,你应当拿这个问题去问周敏静,去问顾沉星,甚至去问陕甘绿林当年为你倾倒的每一个少年,他们如痴如醉地等待着女神的青睐。可是你为什么偏偏问我?如此执着地叩问我的门扉,问我一个身躯残缺的阉人,就仿佛,仿佛我有资格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似的?
众人这轻薄而围观的,对你的嘲笑,对一个美丽却失贞的,“淫荡”的女子不怀好意的意淫,
仿佛这才是命运之神对我出的最大声的嘲笑。
“那天,当着爹爹的面,我问过你,可是你没有正面回答我。今天,我要一个答案,无论是什么。”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人世如何变更,无论横亘在我们中间的爱恨情仇如何翻雨覆雨,如何由仇敌变成盟友再重复仇雠,我还在一直、一直等着你的回答。
“沈芸,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儿?”
沈芸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仿佛有些颤抖,但是没有出声音。(这是他没能说出口的,真心的回答。但正因为是真的、是爱过的,所以反而不能说出口。)
他薄而微抿的嘴唇重新闭上,然后卷曲成一个讥讽的笑容:“没有。
大小姐,既然你需要答案,我给你答案。我对你从来没有过情感。
我从进入陕甘绿林的第一天起,接近你,都只是为了得到你的信任,换取春水的情报。是你自己目盲心盲,信错了人,爱错了人,所以春水才会在我手中。
你得到你想要的回答了,满意了吗?”
戈舒夜看着他,表情却十分平静。“好的,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答案了。”她将惊地藏掷在地上,惊地藏出金属落在甲板上的铿锵之声,然后失去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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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栀,不要想太多,不要难过。”杨昶上去安慰沈芸,伸出手按在他手臂上。沈芸拍拍杨昶的手示意他没事。
谁知此举动却引起戈舒夜巨大的嫉妒,——惊地藏呼啸着,突然化作活动的灵络,自动飞入戈舒夜的手中,变成了红色!她是真心的,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杀死杨昶!
“怎么会这样?”玉藻前的分身眼中露出惊喜而意外的表情——“令你最大产生恶念的,是杨昶?怎么会是杨昶?我以为让你杀死顾沉星才会让你堕落,可为什么是杨昶?”
戈舒夜突然进入一种暴走的状态——她像一个被线吊起来的木偶,朝杨昶刺去!
“小夜,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就算你不愿意嫁给我,就算你讨厌我,我们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会害你!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杨昶痛苦而不解地道。(杨昶对戈舒夜确实有亲情存在,而且杨昶本人很内向重情。)
“杨昶,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和你争抢男人的爱。
一开始,是我爹爹的爱。你来之前,爹爹他很爱我,他把几乎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我身上,每天都教我练功,夸我又武学奇才之貌。可是自从你来了,他就再也不重视我了,毕竟,你是个男子,而我只是个赔钱货的丫头。丫头能当将军保家卫国,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吗?在他的眼里,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行!
陕甘绿林盟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一开始是准备交给我的!云头堡也是,可是因为你来了,他却想也没想,都给了你!那是我的家啊,凭什么!
出云十九剑,明明是爹爹先教给我的!——可是他只教了我三招就再也不教了。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是因为你学得太慢了!他怕给你造成压力让你自己觉得自己很笨!”戈舒夜突然歇斯底里地喊。
“再后来,我就放弃了,决定实现孝道,按照他希望地,嫁给你。
这个时候,沈芸来了,我把情感转移到他身上——因为他温柔、成熟,他不像你,只会夺去我的一切!
可是命运女神她嘲笑所有人——他,它让你又来争夺沈芸对我的情感!
你又赢了,因为你是建章伯爵,因为你是个男人,因为你出身高、因为你比我对他更有用!!!!
冥冥啊!你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抢走我所有的东西,还在上面踩上一脚?
(流言四起,谢若悬和杨昶催促顾沉星娶戈舒夜,戈舒夜不从,反而被激怒。)
呵,冥冥不仁,不肯实现我们所有人的愿望,冥冥不仁!”
神啊,我是多么渴望爱,就像干涸龟裂的土地渴望雨水;可是你抢走的我父亲的所有爱,让后又夺走了美少年所有爱人的权力。
神啊,我是多么渴望实现崇高的愿望,脱离鸡毛蒜皮和卑鄙,用高尚的灵魂和追求体会灵魂的震荡,体验他人和我们心灵共通、充满连结和意义感的那一刻,就像一个空的圣杯期待着清水。
可是你所创作的世间是多么卑鄙。
为了应对人们失望的心情,基督教制造出一个有耶稣扮演的全知全能的神,承诺给与信徒永远的爱,非人间的完满的近似模型似的爱。
而佛教教会人们压抑这些情感和热烈的诉求,通过智慧看透眼儿口鼻舌身意都是虚无,像是教给恐惧型依恋的人如何不亲密。
可是他们都失败了。
神不肯实现人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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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星双手抓住了戈舒夜的剑。
鲜血从他的双手流下来。“松开你的手,否则我回剑一抽,你的十根手指都会被削下来的!”
“我赌你会比我先放手。”
“为什么?”
顾沉星笑笑:“你说的对,冥冥不仁,不会实现我的愿望。但,冥冥的不仁,并不只是对你。”
戈舒夜回敬他一个温和的笑,然后咣当一声,剑落在了地上。顾沉星的手指保住了。——她像一只非常轻盈的瞪羚,从船舷边很远,像跳过一样,翻身越过高高的船舷。
跳海了。
这一切生地太突兀,好多人没明白过来船上生了什么。
顾沉星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跟着她也翻越船舷,跟着她跳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