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嘘——你听。”是海浪拍打着船舷。“我猜外面一定是满月。”
戈舒夜和他一起听着海浪拂弦的声音。
她感觉心河涨满,好像有话语终于从干涸的心田中流出:
“我觉得……好像我不应该快乐。
我爹爹,把我养大的盟主,死了,是为了保护春水,是为了保护沈氏的后人;
我大哥,从小我所不知道的亲人,也死了,是为了保护叶家的名声,也是为了保护叶小贯,她是个药师。但是没有用,春水也没保住,叶小贯也没保住;爹爹没保住,大哥也没保住。
我觉得,我应该把他们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后来,我跟着蓝迦楼学道,他和施七先生教我,要保护地上的药师,可是我什么都没保住,我什么都没做到。
拿着惊地藏的时候,我觉得,我和沈芸是有联系的,但现在,我连惊地藏也拿不住了。
我觉得那些东西,就像抓在我手中的一把沙子,我越用力握紧,就越从我的指缝中溜走。
我没有来处,没有归处,也没有用处。
有时候,就算高兴了,我也觉得,我不应该笑。好像……”她眼睛往上看,用眼眶盛住慢慢满溢的泪水,“好像我在把这件事情做完之前,我不应该高兴。”她抓过插在花瓶里的描花檀木折扇,展开,挡在两个人的脸之间。
顾沉星用手指慢慢将檀木折扇的扇叶一片片合上:“来,我教你怎么寻欢作乐。”他突然使出挽花错骨手,夺过戈舒夜手中的扇子,然后刷地一下打开:“第一条,就是不要背着他人的负担,哪怕自私一点。
过来,我教你投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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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长室。
“耶稣基督给我们启示,上帝保佑,她是先知公主!”老安东哆哆嗦嗦地祷告着说,“丘处机可就是登州人!
她有治愈的双手,她能看到耶稣的启示,这可是女先知才有的能力!”
尼古拉-郑道:“那号称能够复兴拜占庭的女先知卡罗丽娜又是怎么回事?罗马教廷可是公开承认圣杯在东欧的!她说她是旭烈兀皇后托古斯哈顿和葡萄牙人的后裔,有先知之力。”
老安东道:“托古斯哈顿信仰的是景教,也就是,东正教聂斯脱里派,牡聂斯脱里认为耶稣基督有人、神二性,既是人,也是神,因而被东罗马的君士坦丁教会视为异端,逐出了教会。所以他们才敢声称手中有耶稣基督的血脉。”
“你怎么看?”
老安东笑笑:“君堡已经覆灭了,那就说明,耶稣基督并不站在君士坦丁教会那边。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可西罗马教廷卖官鬻爵,这不是基督徒该做的。
但如果罗马教廷知道耶稣基督在世上还有人的血脉,想想,这岂不是说明了聂斯脱里是正确的!耶稣基督身上有人性?!他们一定会全力将先知公主剿灭的!”
老安东举起胸口的一个十字架,上面刻着金玫瑰和金百合的纹章:“先知公主被怯的不花护送至伊尔汗的都城,又通过丝绸之路去往了成吉思汗的帐下。但是只有金百合花和金玫瑰隐修会的人才知道,先知公主并没有跟着成吉思汗留在元大都,而是被一个修道之人藏了起来。
罗马教廷出了叛徒,他们什么都能拿去卖,连教职都是明码标价,更何况是有关‘黄金圣杯’的消息,那些红衣主教们还不眼红得疯,他们一定疯狂地在寻找圣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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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寻欢作乐的方式,就是打扑克牌呀?”戈舒夜望着满脸贴着纸条的顾沉星说。
“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眠花宿柳,红巾翠袖,丝竹管弦,琴歌雅乐;琴棋书画诗酒花,折子戏说书卖艺杂耍,麻将骰子推牌九,世界上荒废时日的东西多了去了,你这才学会个打扑克牌,就敢用寻欢作乐呀?”
“那如果我现在想来点雅的,什么丝竹管弦,琴歌雅乐,有吗?”
“那只能,勉为其难咯?”顾沉星从怀中掏出他两节短短的玉笛,然后通过金钮旋转在一起,把戈舒夜逗笑了:“这么短呀,倒像只口琴哨子。”“没办法,以前跟别人拼斗,折断了,只得用金片包了,旋转起来。”
“请问这位慷慨的客官,想听什么曲子呢?”他挑挑眉。
“折杨柳,不不不,渭城曲!”
伴着如泣如诉的笛声,仿佛整艘船都浸没入了一种悲伤望月的情怀,船上的海盗们对着月光跪下,对握双手,出最真挚的祈祷。
戈舒夜赤足走在地上,海风吹起她的衣裳,像是萨摩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她张开双臂,张开绣口,高声诵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夜遥,竟夕起相思……”
她的声音断绝,没有继续念下去,仿佛诗意从此断了。
“很好听的韵脚,他们在做什么呢?汉人的夜里,也是男孩朝着女孩,念着倾诉衷肠的彼得拉克十四行诗?”老安东问尼古拉,尼古拉-郑道:“他在用笛声念。”
“那女孩回答他了吗?”
戈舒夜从榻上拿起描花的檀木扇子,展开,旋转,合着顾沉星的笛声跳了一支舞。最后停在他面前,慢慢把檀木折扇的扇叶一叶一叶地合上。
扬起她亮晶晶的,小野兽一样的眼睛。
顾沉星眼睛里流露出的,像是凉而温暖的月光的笑意:“喂,你不能每次被他伤了心,就来睡我。”(他笑起来真好看。)
“不,我要寻欢作乐。”
戈舒夜堵上了他微笑的唇瓣,她熟悉他的嘴唇,脖子、喉结和胸膛。
笛声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