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捧起陈虎干枯的手,用力的扯着嘴角笑道:“您老这些年,肯定没少怨侄儿吧?”
“说得,说得这叫什么话!”
陈虎不停的咳嗽,却还在笑:“是人,就总归是要死的,不死,那不就,那不就成妖怪了吗?”
陈胜忽然觉得压抑,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终归还是侄儿心狠了些……”
“莫要多想,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陈虎紧了紧他的手,突然不咳了,说话都利索了:“你啊,往后心思莫要这么重,折寿的。”
陈胜笑:“这您老就看走眼了吧,侄儿可是人皇,人皇您老懂么?就是往后注定要像三皇五帝一样御龙飞天的!”
陈虎听言,也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低低的呢喃道:“是吗,那可真好……清娘,二伯去帮你照看着,你莫急,慢些来……”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当最后一个细弱蚊蝇的“来”字吐出来,他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浑浊的童孔散开了。
脸上却还带着笑。
静。
静。
静……
好几息后,小辈们的嚎啕声,才打破了屋里的寂静:“祖父……”
陈胜坐在床边,神色木然的握着陈虎的大手,张了张嘴、又闭上,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守上前来,叹着气拍了拍陈胜的肩头,而后弯腰去掰他的双手,陈胜的双手却纹丝不动。
陈守又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轻声说:“让你二伯,安安心心去吧……”
陈胜垂下眼睑,慢慢松开了陈虎冰冷的大手。
一众陈。。。
;一众陈家叔伯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抬着陈虎的遗体往前院行去。
……
瓜州。
壮丽的夕阳给雪白的玉龙城镀上了一层绚烂的火红色,在广阔无垠的戈壁滩中心,就仿佛是一团跳跃的火焰。
白苍苍的嬴政,裹着黑色的熊皮大氅端坐在玉龙城的最高处,在同样白苍苍的魏缭子的陪同下,目送着夕阳下山……
披坚执锐的赵佗,按剑匆匆登上高台,他正当壮年,身量比之当年的英姿勃,越显魁梧伟硕,奔行在一众膀大腰圆的老秦人甲士当中,都显得鹤立鸡群。
他行至嬴政身前,毕恭毕敬的捏掌行礼:“大王,那孔雀使臣又来了,携重礼于三十里外绿洲中等候召见!”
嬴政听言,头也不回的澹声道:“不见,带人看着他们,他们要敢混进城,便全斩了,人头送到锦衣卫。”
赵佗不疑有他,躬身退下。
待其走下高台后,魏缭才犹犹豫豫的低声道:“大王,见一见也不无妨!”
嬴政皱了皱眉头,目光深邃的望向他:“孤为何要见?”
魏缭踌躇许久,才低声道:“老臣不敢欺瞒大王,大王的命盘老臣已请家师代为推算过,大王至多还有半载光景……”
“竟然还有半载吗?”
嬴政意外的笑了笑,回过头紧了紧身上的熊皮大氅,悠悠的道:“倒是意外之喜!”
魏缭愕然的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对此事的态度,为何会越收越紧。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他略一沉吟,轻声道:“大王,此事未必再无补救之法,西方教有延寿法、道教有长生药,二取其一,皆可愈病老之苦,若能左右逢源,未尝不可长生久视……”
“有趣!”
嬴政忽然轻笑了一声,打断了魏缭的劝解,而后回过头,意义不明的笑着,上上下下打量他这副老迈之躯。
魏缭心头一紧,忽然有种赤身暴露于冰天雪地的遍体生寒之感。
“朕还一直纳闷,能谋善断如夫子,为何会在此事之上如此短视、急功近利!”
嬴政收回目光,澹澹的笑道:“原来,是夫子也怕了。”
魏缭一时无言,好几息后才叹息着揖手道:“大王目光如炬!”
嬴政漫不经心的轻声道:“孤与夫子,同生死、共患难二十余载,孤如同相信孤自身一样信重夫子,夫子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有什么想法谋划、不妨直言!”
魏缭沉思了几息,沉声道:“那便请大王先恕老臣逾越之罪,大王江河日下、日博西山,恐将不久于人世,然老臣遍观诸公子,竟无一潜龙之相,吾等呕心沥血二十余载所等之基业,若是交到诸位公子手中,恐怕用不了几年,便会教人皇收归金陵!”
“老臣知大王不甘于此,老臣亦不甘半生苦学、半生漂泊却为他人作嫁衣,既然如此,与其此生郁郁而终、坐视二十余载心血一朝化作流水东去,还不如放手一搏,先假意应承西方教或道教提出的条件,先取延寿法、长生药,待到延了寿、长此生之后,无论是依约行使、还是另作他谋,还不都是取决于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