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拣了块干帕子擦脸,仔细回忆一遍方才所见,能确定两点:第一,太孙殿下明面上是在暗查“情丝绕”一案,实则就是要揪出当初打碎天书的她。
其二,他的身体状况及处境皆不佳,而身畔除了那个不着调的表弟外,并无旁人。
明明八个月之前,他还是一副要老死神庙不问红尘、活死人到老的样子,就因为她打碎了天书,这还追债追出神庙来了?
柳扶微再次被自己的突破下限的倒霉劲给震惊了。
好在太孙殿下当初就没看清她,应该……还有垂死挣扎的希望吧。
或者,现在就想办法离开呢?
不行。眼下都被盯上了,稍有异动只会坐实他们的猜测。
她既想通,加之已事先听过这些人的谈话,大致揣度得出他们的心态,是以,待戈平、澄明他们来找她,编的谎也能就更从容、巧妙些。
自然,她还是表达了一下自己不想上玄阳派的心情——果然不出所料的被否决了,作为袖罗岛唯一的活人,这帮人哪能真放她走呢?
罢了,条条路通阎罗殿,还以不变应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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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阳派离灵州不远,既是仙门,也非是想上就能上的。
据说唯有越过“不彰峰”,方能曲径通幽,进入那洞天福地。
所谓不彰即是不显,取是自见者不明,简而言之,就是没有熟人带外人不容易绕进去的意思。
他们这一行,前有首徒开路,后有关门弟子把关,加之都护府兵马四面护送,才到半日便在阡陌连绵的峰峦中寻到入口——一条介于两道断崖下的湖泊。
“此泊名唤‘鬼见愁’,因水势湍急,一般村民极少靠近此处。”队伍停下时,她听到不远处的澄明在对另一辆马车上的人道:“而每日黄昏之际会有一时片刻,流水忽断,形成山路,那便是进玄阳的路。”
柳扶微难免好奇掀开车帘,但看半山云岭一片银装,那“鬼见愁”流泉淙淙,湖边还有两棵形状特别的树,仿佛两只巨大的鸠鸟,于湖边缠绕嬉戏。
戈平牵着马,见她探出脑袋,“符姐姐想下来透气么?”
柳扶微拎着水壶下马车,问戈平:“这湖泊为什么名叫‘鬼见愁’呢?莫非是因为很多人不知进山之法,强行踏足所以一失足成千古恨?”
却见支洲翻身下马,“纵然能够等到退潮,若无领路之人,也未必能渡过此湖。”
他下巴微扬,一副等着尔等询问的姿态,柳扶微想起他对太孙殿下那一副讨人嫌的模样,才不理会他,自顾往湖岸踱去。
支洲:“……”
这一大片水泊,满目清凉,水声潺潺,与山林鸟啼互相筹答,别有一番意趣。
她蹲在湖边接了一会儿子水,不时用余光觑向太孙殿下那头,奈何他和兰遇始终未下马车,不知又窝在里头窃窃私语什么了。
不会又在讨论如何试探自己吧?
柳扶微忍不住想偷听听墙角。
她悄然瞄了瞄,见众人各自忙活,便放下水壶,装作捧水洗脸的姿态。可出发前梳了个侧辫,只得一手托辫,一手撑着岸边岩石,正要将脸慢慢浸入,忽听身后有人道:“符姑娘?”
她惊得一哆嗦,手一滑,眼见整个人就要栽入水中。
下一刻,但觉头皮一紧,有人拽住了她……的辫子。
“……”
这一拉,人是堪堪拉住,眼泪简直都要飚出来。
柳扶微一转头,看清来人,扶着自己的后脑勺。
正是司照。他手里持着水壶,见她栽倒,想拉她一把,奈何眼神不好没拉准,微微歉然:“我非存心。”
柳扶微没好气又不好撒气道:“您是太孙殿下,自然不是存心的。”
司照本想说“姑娘你为何像要扑到水里”,闻言,倏地一怔。
柳扶微对上他似感困惑的目光,这才想起刚刚那一句忘记隐藏口音了,不觉心虚咽了咽口水:“殿、殿下找我有何事啊……”
司照未答,朝前踏了一步。
柳扶微警觉地退了一步。
温煦的太孙殿下难得无礼的截住了她的话头,一字一顿问:“敢问姑娘,贵姓?”
***
贵姓?
方才不还叫我符姑娘?
话就要脱口,只一瞬,柳扶微回过味来——不对,他这么问,莫不是已经瞧出自己身份作伪?按理说他也不认识符小姐,还是,他看出自己的身上有兰遇的情根?
她不敢轻易作答,索性佯作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啊?”
常理来说他这时该解释一下自己何故有此一问了。
怎知太孙殿下视线不移,并极有耐心重复了一次:“姑娘贵姓?”
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她答:“符。”
“哪个扶?”他的声音低且轻,“扶柳之扶?”
柳扶微心头狠狠一跳。
“扶”虽也可作姓,却是稀罕姓,同样的发音常人都会理所当然认作是“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