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有如即将离世的蝴蝶,扑簌簌落向冥冥心湖。
此情此境何其虚妄,令她莫名想起了娑婆河上看到的极北之地。
还有那个撑船老和尚和她讲得那个故事。
一个恶名昭彰的妖灵因为一尾白鲤少年,放弃怨愤,自入轮回的故事。
那时,她竟还觉得老和尚荒唐,无缘无故将她和一个女魔头相提并论。
如今想来,是那老和尚阅人无数,眼神毒辣,看出了自己同那女魔头命运的相似之处。
柳扶微将脉望重新戴回指尖,命格树再一次静了下来。
郁浓双手抱在胸前:“怎么,是不舍得死了,还是认命了?”
“我不舍得死,也不信命。”柳扶微倔强道:“我根本没有为祸世间门之心,也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我就不相信只是戴着这枚破戒指,这天地还能崩塌不成?”
“你以为区区凡人之躯,当真受得了此等神物?”郁浓啧啧两声,道:“灵树逆生,你的年龄、体肤、甚至是心智也会逆生,以目前的势头,只怕再过一年两年,你就会从豆蔻回到幼学、再从始龄变为孩提,慢慢感受到自己从一个襁褓缩成一个无知无觉的胎儿,最终,为脉望所吞噬;但你摘了它,灵树枯竭,脉望会夺取你的肉身和灵魂,最终你成为什么样不会有人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属于你这一世的一切都会随之凋零。”
此一言,激得汗毛倒竖。
郁浓挪眸,盯着她的脸,问:“我也很好奇,你是戴着它,还是摘了它?”
饶是面上已掩饰不住心中畏惧,柳扶微仍咬牙道:“我可以,都不选。”
“都不选?”
“教主方才说,我若一直戴着它,会回到襁褓时,若摘了,用不了多久便会身死。”柳扶微白着嘴唇道:“可我学会教主这一手进出灵域的法门,那么不论是摘掉脉望,或是戴着脉望,主控权不就回到了我的手中了么?”
这句话何其大言不惭,无异于直说:来吧,快把你的看家本事传授我吧。
郁浓拿青葱的手指支着枯槁的颌,“哈,还真是……天真无邪,令人羡慕呢。你不会以为就凭这个,就能改变得了祸世的命运吧?”
“教主方才不还说,您又不是神,哪能万事皆知。既然如此,我为何非要将您的判断,视作这世间门的金科玉律呢?”柳扶微道:“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谁,我也不知道,脉望究竟是什么东西,魔星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只知道,没有人可以决定我的意志。”
郁浓眉眼微微一眯:“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被你利用呢?这可是逆天之举……”
柳扶微心里当然没底。
但事已至此……这是她唯一的生机。
她心中好似捕捉到了什么,道:“教主您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人么?”
“哦?”
“教主费劲千辛万苦以命换命、夺取天书,这此间门种种,哪一样不是逆天而行?”柳扶微道:“您既使用不了脉望,偏又和我说这么多,难道不也是想利用我么?”
郁浓的眸没了笑,只剩沉甸甸的注视:“可惜了,你这一世只是个凡人……”
没听完整句,灵域轰然塌陷,再一醒,人则被关进一个不见天日的溶洞中。
*****
柳扶微不理解郁浓把她关在这儿是什么用意。
那时的她,处于“鬼要信什么魔星转世”和“我要是真死了成为一具行走的丧尸怎么办”的纠结里,说出的话全凭本能,但说完之后又难免有些懊恼——
我真是玄乎的故事听多了,不婉转一些倒也罢,敢和袖罗教主直接谈条件。
可惜说出的话不能收回,而书虫于她而言好像除了续命再无他用。
溶洞之内有灯有烛、有床有椅有吃食,甚至……还有邻居。
碰见时,那小丫头正蜗在摆满书籍的洞内捧着一话本,柳扶微走近,也不知怎么的第一眼就看到那书封上“荒唐玄怪录续”六个大字,“咦”了声:“续篇?谁著的?”
小丫头闻言,居然也不问“你是谁你哪来的”,答:“是镜安先生啊。”
“镜安先生不是过世了么?”
“哦,听说他那会儿是快死了,可他写的故事还没完呢,我娘想看,就把人拐到这儿来吊命,每多写一篇多续一日性命,直到写完结局才给死的呢。”
柳扶微:“……”
小丫头说:“也不是不给他续了,是他自己觉得要是得每天强行落笔才能活命,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你娘是?”
“我娘是这儿的教主啊。”
柳扶微不晓得这小丫头年纪轻轻怎么就被郁教主关在这种地方了,但看这溶洞内的书籍琳琅满目,有许多甚至还是传说中的孤本,也就不和小丫头摆谱:“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住在此处?”
小丫头说她名唤橙心,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太阳和月亮。
“我只要稍稍接触到一点儿天光,就会体肤发烫五内焦灼,只有到了下雨天,娘亲才会带我去外边玩玩儿。”
世上竟有如此悲惨的活法,简直闻所未闻。橙心听说她是从长安来的,热切问:“姐姐,你们人间门女子,都生得这般好看么?”
第一个问题就直卸人心防。
柳扶微从来就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她料定郁浓手段狠辣别有用心,再细细揣摩,即想起当日初被绑架之时,听席芳、邀月他们提过“换小姐命”之类的词。这便问:“你是辛未年七月几日几时生?”
橙心想也不想答:“初九辰时呀。”
“……”
“姐姐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柳扶微不怒反笑,“只因我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你娘杀了那么多人,闹了那么大阵仗,把我拐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换你的命,你问我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