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照眼见言知秋正在穿原本自己身上的黄裳,预感了他要做什么,立刻喝道:“知秋!你在做什么!”
言知秋说:“殿下,现在山下百姓都已被神灯蛊惑,你贸然出现,会被视作大敌,且在此等候,知行已去请救兵。先让我们将百姓引开,到时他们看不是殿下,自不会赶尽杀绝。”
这话就连柳扶微都觉得扯犊子。
已失了智的人又怎么可能分辨得出是非对错呢?
只怕眼睁睁见被戏耍,泄愤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速速褪下衣服!”司照双目赤红,“黄司直,你怎么也跟着知秋胡闹!”
黄粱却跪身:“殿下,方才,张柏为了给我们挣得这次生机,已被那群百姓带走了……”
司照愣了一瞬,随即额间瞬间暴起了一道青筋,“你可知那些百姓已成了堕神的傀儡……”
“一旦被抓,将成为祭品。张柏知道,我们也知道。”言知秋道:“但是殿下,哪怕我们几人都将难逃今日之劫,唯有殿下不可落入他们手中。”
司照一次次试图破开定身符的束缚,一次次失败,闻言加重语调:“此劫因我而起,自当由我而终!”
言知秋道:“我知殿下您从不曾将我们视作为下属,您将我们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我们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没有办法灭灯,天底下只有如鸿剑的主人可以。还请殿下,以私谊为轻,万民为重。”
司照不愿听,转向黄粱:“黄司直,你可曾考虑过你的妻儿么?”
黄粱浑身一颤,未答。
司照又道:“你们若是信我,把我松开,我可同你们一起想办法……”
都是这场案子的亲历者,又如何分不清殿下已到了强弩之末呢?
“此次神灯案若无殿下,洛阳早已不保,许多人根本活不到今日。可这些事,不能只有我们知道,更不能只让殿下一人牺牲和付出。”言知秋已穿好衣袍,“即便我们遭遇不测,那也是我们为了自己不枉来这人间走一遭做出的选择。”
黄粱亦起身:“言兄此言得之。殿下,我黄粱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还从未当过英雄。这一回的匹夫之勇且让我们来逞罢!至于我的妻儿……也只能拜托殿下多加照顾了。”
话毕,两人齐齐朝司照鞠了最后一礼。
“别、别走……你们回来……回来!”司照周身剧烈颤抖着,一声声压抑的啼嘘,仿佛是从他灵魂深处艰
难地抽出来。
然而言知秋与黄粱并未回头。
直到屋门彻底阖上,记忆陷入一片晦暗且悲哀的颠覆中。
柳扶微好似听到了言知行的诘责:“殿下为何不拔剑!我哥他们既是被神灯所控,只要灭了灯一定会恢复过来的!”
在一阵血雾弥漫的乱象之中,她看到言知行、黄粱、张柏他们行尸走肉地持剑而来,又听到言知行哭喊道:“殿下,我不求你救回我哥他们的性命,只求他们神魂安息……”
此后天地宛如一摊烂泥滚成漩涡,萦绕周围。
画面扭曲到了令人眩晕作呕的程度,若不是情根死死牵住她,她简直感觉到自己要被这股可怖的力量吸走。
直到她听到一声轻笑:“司图南,第一局你已经输了,这第二局也已开始了……你说,这一回,赌什么好呢?”
视线再度聚焦,她看到那道如鬼如魅的青影徐徐踱来。
因为能够感受到司照的心境,柳扶微顿觉某个瞬间冷意津骨,身体仿内仿佛有千万个冰棱刺出,窒息到让人无法忍受。
风轻永远是浅淡的,连声音都淡,尾音像古琴一般磁性悦耳,却令人汗毛倒竖:“不如,就赌,你能否灭掉我的灯?”
她不禁侧首。
司照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哪怕以如鸿剑撑着身子,依旧摇摇欲坠。
彼时的司照,眼睁睁看着甘愿为他赴死的同僚成为傀儡,才经历一场徒劳无功的惨败,又如何能够坚信自己可以战胜神明?
要是连他自己都说自己灭不了灯,就算第二局赢了,也是输——这就意味着风轻将再无人可阻;但是,他若赌自己能够灭灯,那么但凡他做不到,就将失去一切天赋——包括持有如鸿宝剑的能力——结果只会更糟。
柳扶微恨恨地盯着幻象之中的风轻。
这不仅是一场没有希望的赌局,还是一场会彻底击溃司照自尊的赌局。
然而她听到司照沉黯的声音:“你说过,被挑战的神明……必对挑战者所问给出解答。我想要你……先回答我。”
风轻眉梢微挑:“你还是想问,我究竟是如何在人间布下这么多的灯?”
司照吐息艰难:“是。”
这一次,风轻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而道:“你只有一次机会,难道不想知道掌灯人究竟是谁?”
“问掌灯人没有意义,因为肯定不止一个,并且……随时可变。”
风轻嘴角的笑意不留痕迹地一淡:“散灯之法你早已知晓,本就是信徒向我许愿。”
司照青丝披散在肩头,整个人颓然不堪:“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实现愿望是极具诱惑。但不过短短数月,就让这么多人点燃神灯,不合常理。寻常百姓纵有欲求,也不会在官府反复强调安危后,不惜以献祭的形式冒险去试。换而言之,神尊欲散业火势必要有精心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