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瘴之后果然别有洞天。
原本狭窄的甬路渐行渐宽,两旁红灯笼亮起,正前方一方黑瓦楼阁立于尽处,歪斜的墙面像一片将熔的烙铁,矗立在夜道中,宛如鬼府。
感知到有外人闯入,森森的[yin]气化为粘腻的伥鬼,争先恐后地扑向席芳。
他长袖微拂,稳步朝前,无数根傀儡线自袖中钻出,在他周身织成一张密网,顷刻间,那些伥鬼如飞蛾扑火般被割成灰烬,半点也沾他不到。等踱到楼前,身后那一团团屡战屡败的伥鬼似还想再袭,但听楼内一个声音传出:“都退下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咿呀”一声,虚掩的红漆大门开启,门后走出一人。
席芳抬眼看去。
来人拂掌,[kou]气颇有赞许之意:“真不愧是鬼面郎君啊。都过了这么多年,鬼门之中依旧没人是你的对手。”
席芳拢袖道:“席芳也未曾想到,祁王殿下会将鬼门挪于皇城之中。”
祁王司顾负手迈出,面[se]蜡黄,但神[se]怡然:“要否上去坐一坐?”
席芳眼皮略垂,是为拒绝之态。
祁王并不勉强:“怎么,你开鬼市,我筑鬼门,应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席芳道:“鬼市是为妖所开,并未祸乱人世,但鬼门本该立于二途河畔,不该在人间。”
“噢,听明白了,鬼面郎君这是来找本王麻烦来着?”
席芳:“祁王殿下以袖罗教之名散播神灯业火,又放伥鬼肆虐皇城,河水已犯井水,袖罗教自不可坐视不理。”
祁王理所当然道:“袖罗教乃是妖道,古来都以威名震慑,今有搅弄皇城之战绩,他[ri]天下群魔谁不服从你们?本王不过是在助你。”
席芳抬袖浅施了一礼:“祁王的心意席芳在此心领。只是我教教主被城中伥鬼所扰,命我等除之,教主之命不敢有违,但王爷的身份我也不敢泄露,只得前来拜访。无论祁王殿下有何图谋,今夜望您收手。”
言外之意是:我知你有图谋,今晚停手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已是留了两分余地。
祁王眯眼道:“怎么,是怪本王扰了贵教教主大婚?”
席芳微惊,又迅回过神:祁王既已成了掌灯之人,知道柳扶微是阿飞并不稀奇。他道:“若祁王给袖罗教这个薄面,他[ri]祁王殿下但有所需,席芳可尽
绵薄之力。”
祁王问:“你难道不怕本王将贵教教主的身份公之于众?”
席芳看去心平气和:“教主的身份纵然暴露,也无非是正大光明成为袖罗教的主人,但祁王殿下一旦被人知道您是掌灯人,恐怕这些年所有筹谋也将付之东流。”
祁王:“你在威胁本王?”
“席芳不敢。当年若非鬼门收留,我无法起死回生。这些年祁王殿下无论是想要灵力,还是想进神庙,还是……想夺天书,席芳向来有求必应,竭尽所能。但今[ri]殿下放伥鬼入城,助堕神重现于世,戕害众生之举,恕我不能认同。”
“众生?”祁王脸上露出一丝轻蔑之[se]:“席芳啊席芳,你不是早已对世道深恶痛绝,如今,怎么关心起众生来了?”
席芳忽略了其中的嘲讽:“彼此彼此。当年的王爷恐怕也想不到,有朝一[ri]你会要置皇太孙于死地吧?”
祁王脸上强拧的笑收敛了一下:“是他非要下山,是他自己挡了神明的路!本王献出一切,早已无所畏惧,绝不可在此时因阿照功亏一篑……”
席芳看出了他面上的焦灼之意,仍是不解:“祁王殿下,您不惜以献祭神明为代价,究竟所求为何?若是席芳可以……”
祁王振臂一挥:“本王想要的,天底下除了神明之外,无人可给!”
席芳面[se]黯了一下,不再言。
祁王在他周身转了一圈,停下:”你可知你的教主与风轻神尊本是一对道侣?”
席芳默然一瞬,并不意外。
祁王道:“看来你早已知晓。然则,你的教主如今也不过是一时为情势所迫才同意为皇太孙妃,他[ri]神尊归来必定倒戈。如此,你我不应该坐同一条船么?”
“我无法替教主做任何决定。”席芳道:“既然祁王殿下心仪已决,席芳自不勉强。”
话毕转身。
祁王忽道:“你这么忠心耿耿,可否告诉过柳扶微,逍遥门一案,有你的一笔?”
蓦地,席芳瞳孔骤缩,一双腿像生根似地站住。
祁王踱步上前:“你我本质上是同一种人,为了存在于世间已是拼尽全力……时至今[ri],我想你也不愿意再爬回鬼门关,留你那位娇弱的妻子一人独活于世吧?”
“只是放弃一个司图南,对你而言,不会有任何影响,你是聪明人,该知如何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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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se]沉沉,风低低地呜咽着。
恶鬼于四面八方聚拢,杀不完,斩不尽。
残剑又一次挥落伥鬼的头颅,群鬼在惊呼、在惨叫……也在调笑。
只因斩鬼的人已在这重重瘴气中迷失,疯狂的杀戮使他的脸[se]比鬼还要惨白。
但鬼不会流血。
司照握着剑柄的双手虎[kou]已然溃烂,每多斩一剑,浓稠的血[ye]就会随着寒刃一并迸出。
他撑不了多久了。